一线城市生存报告
查看话题 >再没有一个地方可以让我吃一碗姜鸭面
参差多态乃幸福本源。
前两天看到人大附近一家我常去的串串香发微信说要关门了,虽然证照齐全,但是政策下来只能搬家。这么多年来我也算见证了这条街的兴衰史。从清理流动摊贩到治理开墙破洞,已经有许多家店从这里消失了。这家串串香是现在街上仅存的几家之一,没想到最后还是没能幸免于难。大概其他几家也逃脱不了类似的命运。
学校附近总会有,或者说总需要有那么一个地方满足经济窘迫的学生们的欲望。虽然我早已告别了学生时代,经济状况也渐渐好转,但我并没有因此告别这条街上的小餐馆。下班回家不想做饭的时候,因为工作心情不好想要吃一些重口味的食物的时候,从令人绝望的地铁里走出来的夜晚,我都习惯性的走上这条街,像五郎一样倾听自己内心的声音,从桂林米粉,沙县小吃,鸭血粉丝汤,抄手,小面,串串香,大盘鸡之中选择一家,在朴素的口腹之欲得到满足之后,多少卸下一些心上沉重的负担。
这种小店有个共性:招牌简单粗暴,食物的名称写得很大,店名却写得很小或者近乎没有。似乎想说,无非是填饱肚子嘛,要那么复杂干嘛?
从前有一家店的名字干脆就叫“抄手”。那会儿好像还没有那么多的抄手店,后来流行起来之后才又开出了很多“疯狂抄手”,“老麻抄手”之类的店。那家店最早就在两座房子之间的一个露天的夹缝里,上面搭一块铁皮,前面装一个拉门,就是一间店了。里面只有简陋的折叠桌和塑料凳,夏天很热,冬天又漏风。不过优点在于抄手是现包的,皮不薄但是馅大,汤底里多多的放花椒,香味特别冲。而且还便宜,最早的时候大概小份是一碗七个,只要八块钱,大碗十个十块钱。因为开到很晚,还有北大的学生专门坐夜班公交过来吃一碗热乎乎的抄手当做宵夜。那时候也没有外卖,三五个人一起为了吃碗抄手坐一个小时一班的夜班公交,想想也算是很青春的回忆。
后来那个破烂的店面被拆了,他们也搬到这条街的另一个正规一些的店铺里去了,餐具和桌椅都换了,店名也变成了疯狂抄手。但是后来的店没有原来大,门口总是很多人排队,我也去的少了。再过几年又搬了一次,好像也换了老板,店面改走小清新路线,价格大概已经是原来的两倍。我去过一次,总觉的不是原来的味道,于是再也没去过了。
最早的抄手店没拆的时候,这条街到晚上还有人出来摆摊卖衣服毛绒玩具之类的东西,质量差但是确实便宜,十块钱一件的韩版T恤什么的穿在年轻学生身上也不觉得难看。偶尔想买点袜子发卡什么的去那儿都能找到,或者吃完饭随便逛逛,只是用眼睛四下看看,并不买什么也很好。
忘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些摊贩都被以占道经营的名义被赶走了。但是交通状况其实并没有什么改变,清理出来的空间很快变成了停车场,行人一样很不方便。
抄手店没有了之后我最常去的店换成了鸭血粉丝汤。鸭血鸭肠鸭肝处理得很干净,新鲜不腥气,粉丝软而不烂。门口烤箱里一直烘着芝麻烧饼,有芝麻那一层特别酥脆,椒盐的分量也刚刚好,再喝一口热汤,有种朴实的饱足感。最早的店只有一个细长条,饭点的时候人挤着人对着墙坐一排,墙上贴着很多人写的便利贴,大部分是学生朴实的愿望,比如期末考试顺利通过,或者某一天和室友或男女朋友一起来吃非常开心,希望大家都能永远幸福。其实一碗鸭血粉丝汤加一个烧饼也不过就十一二块钱,能因此感到开心和幸福的人大概是真的能获得幸福吧。
后来这家店也搬到一个大一点的店面去了,除了鸭血粉丝汤还卖起了热干面和凉面(说实话都很难吃)。虽然店大了,但是顾客似乎少了,老板的心思也主要花在外卖上。最后一次在店里吃饭,周围坐的全是等着取单的派送员。
之后我常去的店又换成了隔壁的冒菜馆。店名叫三博冒菜馆,很明显是三个博士一起开的。主打冒菜之外竟然还有豆汤饭和锅魁(里面夹红油土豆丝或者猪耳丝的那种白面锅魁),那是我第一次在北京吃到这两样东西。锅魁就很普通,豆汤饭倒是似模似样。白豌豆炖得烂烂的,和软趴趴的肥肠和蹄花一起煮,温软鲜甜,冬日最佳。冒菜也是实实在在的冒菜,不是那种加芝麻酱的麻辣烫。有人问老板要麻酱,老板就执着地一遍一遍跟人说,我们这是四川的冒菜,不是麻辣烫,不要加麻酱的,你先试试看嘛,看合不合你的口味。
我猜就是因为这样,这家店没两年就做不下去了。连同鸭血粉丝汤所在的那一片的几间房子也干脆都拆掉了。附近街面上也有一家开在“正规高端”商铺里的冒菜馆,一碗豆汤饭卖到三十多块,但是连豆子都没炖烂。
近两年那条街上的店面越来越少,隔一段时间再去,总会发现原来小吃店悄无声息的消失了,新开起来的店倒是越来越少。原本一些在狭窄的空间里也能经营起来的沙县小吃,螺蛳粉,盐酥鸡和奶茶店都找不到容身之所了,有时候甚至不明白那些空间都凭空消失到哪里去了。街上变得冷清了,走路或骑车却依然没有变得更方便。要不是有一次收拾东西翻出了奶茶店和鸡排店还有一家什么店的积点卡,我都已经快要忘记了那里曾经有过那么多小吃店。
我最后的选择落在了一家新开的面馆,主打宜宾口味的面。最早开业的时候菜单上只有燃面,生椒牛肉面,泡椒鸡杂面,肥肠面和姜鸭面,一看就知道是当地人开的。或许因为太地道了,一开始光顾的人不多。伙计倒还很热情,建议我点微辣,说他们家的辣椒真的很辣。我听他说一口川普,就用四川话回答说,不得事,就正常辣嘛。于是我们就用四川话聊起来了。
他说这边的人根本吃不了辣,有人来问生椒牛肉面辣不辣,他说可以给你做微辣,稍微少放点辣椒,那人坚持说要一点不辣的。“你说生椒牛肉面不放辣椒你叫我咋个煮嘛?”他抱怨道。
“还有人问我不吃肥肠能不能把肥肠粉改成酸辣粉,我说也可以给你煮,她居然又说那能不能不加辣?我头一次听说酸辣粉还可以不加辣哟!”
他很抱歉地跟我解释为什么面条里配的青菜改成了生菜:“你之前吃起那个油麦菜是不是觉得有滴点苦哦?北京冬天买不到莴笋尖,只有油麦菜,但是我觉得油麦菜会苦嘛,现在就改成生菜了。”
我想了想,也就没有问他夏天要不要换成藤藤菜了。
其实他家的泡椒和泡姜都是自己做的,鸡杂和肥肠处理得很干净,红油也很香,不吃真是可惜。特别是姜鸭面,泡姜是用嫩嫩的仔姜腌的,和鸭子一起炒完全没有腥气,鸭肉煸得干香干香的,我在北京再没吃到过。
有一段时间我在人大操场跑步,回来就去这里吃一碗姜鸭面或肥肠粉。旁边有家文具店,虽然明知完全用不到,我也喜欢进去逛逛,看到那些可爱的小东西心情会变好。偶尔也会买点什么,比如一个下决心要写日记却只写了一页的笔记本。
今年的开墙破洞治理开始之后,这一排店都消失了,一起消失的还有整条街上所有开在居民楼一层的底商。现在那里剩下长长的一面墙,干干净净。走在那条街上,已经再也没有可以吃饭的地方了。
我知道我身边的人们,比如那些甚至并不知道最近发生了什么的同事,特别是有了孩子的同事,向来是看不上这些街边的小吃店的。我也从来不反对他们对于这些小吃店诸如“不干净”或“全是味精”的指责,但我并不认为我因此就应该失去选择吃什么的权利。我不想在以后想吃串串的时候只能大老远跑去五道口或三里屯那些所谓的高级的“网红店”排队,我只想在闷热的夏天傍晚,穿着拖鞋走出家门,在散步能到的距离内,满头大汗地坐在熟悉的店里吃一顿串串。
但是从现在开始,我再也没有地方可以吃一碗姜鸭面,买一个永远不会用的本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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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心 转发了这篇日记
看得流了一地口水,真正在意的店家,会把心思用在作食物上,所以只有那些小小的店的租金才可能承受得住,加上管理品控,反正有些东西,除了让人恶心也没别得形容词好用了,尸位素餐。
2019-12-16 16:10:10 -
冰爽盐汽水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7-12-07 01:06: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