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远山

我的心中有一座远山,它不远也不近,每当我沉下心来,它便会悄悄出现。
这座山不是很高,但经常有云雾在峰顶缭绕,你站在山下远远望去,它像一位安闲的老人静静伫立,给人的感觉这山上一定住着神仙。
东山遍布竹林,浩瀚如海,清泉石上流,有曲径通幽处,门对千竿竹。
南山多姿多彩,这边幽谷深深,碧潭数眼,那边花团锦簇,绿草如茵,另一边又梯田如鳞,稻花香甜。
西山多是逶迤的丘陵,一道道茶林像青蛇在山上游走,一棵棵果树像花朵点缀其间。
北山多是苍松翠柏,郁郁葱葱,深沉肃穆,似乎它们撑起了整座山的重量。
在南山向阳坡上,卧着一座小小的宅院,那是我的家。院子里立着一座小木屋,梧桐木做成的墙壁,红松木做成的门窗,屋顶覆盖着一层芦苇。
木屋西南方矗立着一颗高大的银杏树,树的影子可以遮盖住小半个院子,用他的伟岸撑起了整座宅院。每当我在山下望见银杏树,就知道我的家在哪里。
前院种花,后院种菜。
前院有月季、蔷薇、山茶花,还有应季的秋菊、腊梅,风姿多彩,悦人心目。月下花前一壶酒,当是人生最惬意不过的美事。
后院有番茄、茄子、南瓜、菠菜、萝卜,也会点缀几棵辣椒,胃口不好时,菜里加点儿辣椒,是很下饭的。
院子四周围了一圈竹篱笆,上面爬满了牵牛花,一朵朵红花迎风招展着,让整个院子灵动起来。
春
春日清晨,我迎着微寒的风在竹林中跑步,清新的空气直透肺腑,汗水慢慢从毛孔里爬出来,虽未全身湿透,却是感觉四周热气腾腾。
跑步回来后,坐在藤椅上,依着榆木桌子,吃一顿简单而丰盛的早餐。
一碟暗红色的酱菜丝,嚼在嘴里满口清爽。两块儿蒸南瓜,一个玉米窝头,刚好暖暖一夜寂寞的胃。
最爱那一碗小米粥,热气氤氲,浓香四溢,喝进嘴里如饮甘泉,解渴提神,从舌齿温润到心田。一碗粥喝完,瞬间那种满足感,给个神仙也不换。
饭后,把自己往竹躺椅上一放,拿起竹茶几上一盏白玉茶碗,碧绿如芽的清茶在水中游动。我端起茶碗,先小呷一口,通体透彻,再分几次饮下,瞌睡虫爬上头来,上下眼皮一打架,悄然入梦矣。
一觉醒来,我走出小屋,摘下挂在屋檐儿下的铁锹,来到后院菜地开始翻地。先把经冬干枯的白菜叶子掀掉,才开始一铁锹一铁锹的翻地。深黑色的泥土泛起一股特有的芬芳,猛吸一口到肺里,闭上眼睛陶醉着,憧憬起夏日的绿油油菜畦。
地里的潮虫子和蚯蚓也结束了冬眠,奋力伸展着身体,在泥土里蠕动着,和我一起迎接这春回大地。
干了小半晌活儿,我出了一身热汗,头顶蒸腾起袅袅的雾气,两鬓的汗珠儿们也你追我赶着滑轮下来,滴落到新翻的泥土里,也要为来日不远的春苗加把力。
太阳爬到了顶头,地也翻完了,我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了小屋,把铁锹挂到屋檐儿下,从水缸里舀了半盆山泉水,痛痛快快洗了把脸,躺倒摇椅上小憩。
中午吃过饭后,按照雷打不动的惯例,我上床睡了半个小时。下午是阅读时间,耕读之家是一项好传统。
点上一根檀香,泡上一杯清茶,打开一本好书,在精神的世界里任意遨游,使自己整个人都得到了放空,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实现自我。
可惜春光易逝,夏天很快便跑来了。山里也热闹起来,群鸟在天空盘旋,万兽在林中穿梭,数不清的飞虫更是漫山遍野,一切都那么生机勃勃。
夏
夏日露水多,早上出门走到后院菜地,黑布鞋就被打湿了。摘了两根黄瓜,一个长条茄子,轻轻放进竹篮里,怕声音大了惊扰唱得正欢的蝈蝈。
凉拌黄瓜配馒头,再上一碗绿豆粥,称得上是炎炎烈日里难得的享受。上午我磨墨铺纸,先练几个柳体字凝神聚气,再写几个欧体字平心静气,最后写一幅张旭式的狂草,让体内的热量随着笔头的气势奔腾而去,放下笔杆的瞬间好似洗了个凉水澡,清爽空灵而远离油腻。
午后撑着我的小木舟,去南山下的若玉湖采莲子。半个时辰的功夫,采得一篓青莲,剥下一颗放进嘴里,慢慢嚼起来,只觉苦涩中带着清香,很像大多数人的漫漫人生。
为洗去一身汗水,我跳进湖里游泳,有小鱼小虾共行,有田田荷叶遮阳弄阴,有红蜻蜓立在含苞待放的小荷上。清澈的湖水洗掉了污垢,也涤荡了疲惫。
夕阳落山后,一轮明月冉冉升起,照亮了东山的幽幽竹林。我抱着一架古琴,满怀期待走进光影斑驳的篁世界。弹起一曲高山流水,清扬的乐符在竹叶上跳动,如露珠一般滴落尘土,滋润了芸芸众生。
秋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银杏叶笼罩的小院洋溢着对丰收的憧憬。
秋天的蓝天格外高,碧空如洗,白云格外纯,似乎站在山顶上触手可及,空气格外清新,每一次呼吸都是洗肺之旅。
朝阳映照着金黄色的银杏叶子,清风徐来,不时有几片叶子悠然而落,仿佛上天之手把它们铺在院子里。
我坐在院子里用棉线串红辣椒,串好一串就挂到小屋的屋檐下,火红的辣椒与金黄的玉米争奇斗艳,把这个秋天深深印在小院里。
午后,我沿着青石小径,哼着小曲儿,信步来到南山赏秋。这时的南山五彩斑斓,漫山遍野的红叶浓墨重彩,深黑色的崖壁无欲无求,淡黄色的野草共舞秋风,几只白兔穿梭而过,数头黄鹿共依食草,也许最顶级的山水画也不过如此。
若玉湖里的螃蟹也长大了,用渔网打捞起几只,放到锅里一蒸,片刻的功夫就已经浓香扑鼻。
借着昏黄的灯光,我小心翼翼拆开一只蟹壳,果然蟹黄肥美,沾点儿香醋下肚,美味回味绵长,神仙日子也不过如此,就连高空的明月也从窗户探头进来,想要尝尝鲜美的金秋滋味。
冬
冬是圣洁,北风和冰雪是它永恒的主题。
前院的花和后院的菜都枯萎了,收白菜时扔在地里的菜叶子也都干瘪了,他们干枯的头发在风中呼呼作响,引来了寒冬里觅食的兔子,它们一边吃一边竖着耳朵警惕地听着前院的动静,显然他们不知道我是友好的,不过无所谓了,它们的到来确实为我的小院增添了不少生机。
最美的还是那棵银杏树,叶子落尽的枝干在半空中随意伸展,以碧空如洗为背景,为我创作了一幅幅意韵深远的画作,你每换一个角度或视角看过去,都会有不同的美感。
一个暖阳高照,北风不那么凛冽的下午,我穿着厚厚的棉衣,带着一顶斗笠,踩着白雪和冰片朝西山走去。
此时的西山既没有碧绿的茶叶,也没有累累硕果,有的只是皑皑白雪,有的只是枯枝残叶。一切似乎都停滞了,连时间都一起静止。
但你分明可以感觉到,白雪下面孕育着蓬勃生机,它在潜伏着,也在生长着,只等来年春天,借着春风春雨一跃而起,那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它的。
我只有在冬季才会去北山,因为有雪的北山才是真正的北山,其他时节你体会不到它的真谛。不像西山的萧条,北山这时候是浓重的,像一座丰碑等着你去观摩。
在北风呼啸中,青松翠柏顶着冰盔雪甲傲然而立,他们严阵以待,他们手按剑把,随时准备与一切来犯之敌厮杀,无论敌人多么邪恶、多么狰狞,他们必将以大无畏的勇气彻底击败对手,让敌人永无翻身之日。
西山的沉着,北山的勇猛,这大概就是我们应该有的两种惬意人生,既能潜龙在渊,也能飞龙在天。
看完北山,我又去南山脚下的若玉湖观雪,撑起一叶扁舟,划船到湖中心,天地皆白,我若一粒芥蒂。
在船上焚香烹茶,吟诗弄曲,即使偶尔有孤鸟飞过头顶,也不能打破物我两忘的心境,一切都那么自然而平和。
也许只有这时,我才能找到我真正的远山,它依旧悄然出现,却再也不会隐去。
山即是我,我就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