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堂和地狱,只隔了八百米
这里是世外,却不是桃源。
2014冬奥会的举办地索契,是俄罗斯最温暖的地方之一。阳光、海滩、棕榈树,这里是俄罗斯的度假胜地,夏日首都。但是在黑海之滨,天堂与地狱往往只有一线之隔。当你听到人们谈论起,或者亲眼见到高加索的美景美酒美人时,别忘了,不远处就有被忽视的苦难。
索契,苏联的佛罗里达
在极寒之地俄罗斯,黑海之滨的索契是一个美好的例外。高加索山抵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寒风,亚热带气候的索契成了俄罗斯最受欢迎的度假胜地。
太阳、沙滩、海水,一切天赐的美景让人们流连忘返,想要娱乐,想要放松。哪怕是年近古稀的老人,也要端着啤酒,听着歌,扭动身姿。
每年夏天,为了招揽生意,餐厅和歌厅都会邀请各种各样的歌手前来表演。这些歌手有的来自莫斯科和圣彼得堡那些优秀的音乐学院,有的就是走江湖的自由艺人。
香颂就是夏日索契的精神食粮。那些飘荡在空气中的俄罗斯香颂音乐,有甜腻的情歌,也有哀伤的古拉格歌谣。
在80年代礼堂式的布景里,浪漫又忧郁的歌谣响起。端起酒杯才是你唯一该做的事情。
十月革命后,列宁将这里称作“无产阶级的宫殿”。从国家领导人、政府公务员、军队,到工会和工厂,都在这里有属于自己的疗养院。
夏日首都,夏日的梦。这里就是苏联的佛罗里达。
每一个苏维埃人都会因为能在夏天来到这里休养而自豪,都想在这里开始自己的初恋。
Viktor Buryanov 是一名二战老兵,战后在索契的市政交通部门工作,给名人当导游。
他记得当时加加林来索契度假的时候,疯狂地喝白兰地——“我从没见过有谁喝过这么多白兰地,饭店的酒都不够他喝。谁说宇航员不喝酒的!”
他记得,他曾经接受过的一个最不可思议的要求,来自于当年苏联最漂亮的女演员,她想要在夜里到安静的海边裸泳。
Viktor 领着女演员去裸泳的时候,不得不带着自己老婆一起,因为她老婆必须要看看这女演员的胸到底是不是假的。
苏联解体后,尽管经济衰退,索契仍在尽力维持着夏日首都的地位。
2014年,冬奥会在这里举办,俄罗斯的“夏日首都”成了全世界的“冬日首都”。为了将这个亚热带度假胜地变成冬奥之城,俄罗斯投入了120亿美元,建设场馆、道路、运动员及媒体酒店。
工地围墙外,有几处破败不堪的住所。17岁的Stella就住在这里。她在旁边开垦了一小片耕地,以此为生。
Stella是逃难来索契的。她来自一个叫做阿布哈兹的国家。站在黑海边,她指了指,故乡就在八百米外。
阿布哈兹,不被承认的国家
从索契冬奥会主会场出发,开车仅十四分钟,就进入了阿布哈兹国境,四周突然由繁华变得荒芜。
阿布哈兹共和国,意味“灵魂之国”。承认它主权地位的国家仅有俄罗斯、尼加拉瓜、委内瑞拉和瑙鲁。四十多岁的谢顶男人Viacheslav Chirikba填补了外交部长的空缺,这也许是世界政治舞台上最没有希望的职位之一。
在苏联时代,阿布哈兹曾是苏联最富足的一个地区。
在阿布哈兹首都附近的山区,有一个特殊的实验室——猴子实验室。这里是一个令人压抑但又不可或缺的地方。
笼子里住着不同种类的猴子,他们从苏联时期就开始为人类服务,比如充当癌症药物的试验品,或者太空项目的实验“旅客”。
最令人惊异的一个玩笑可能是这个:有传言说这里在苏联时期还进行过人和猿类的超级杂交实验。科学家想要把人类的智慧和猿类的凶猛、敏捷结合在一起,培养出一个超级物种。不过这个说法被实验室的负责人强烈驳斥了。事实如何,也是无从知晓。
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俄罗斯正在筹备的“火星之旅”,肯定会选择一名这里的猴子作为乘客。因为目前人类还无法承受太空旅行中的强烈辐射。
当地人口耳相传的另一个故事,有关阿布哈兹的起源。传说阿布哈兹是来自上帝的礼物,这片拥有美丽海洋与群山的土地,原是上帝留给自己的休养之地。热情好客的阿布哈兹人感动了来到人间巡视的天使,上帝便把这块土地赐给了他们。
但这一切美好都已经不复存在。解体和战争,带走了所有。
这些废弃的建筑,象征着往日辉煌在1991年,苏联解体时戛然而止。
而真正的梦魇,从1993年阿布哈兹和格鲁吉亚陷入战争泥潭开始,延续至今。
1931年,“阿布哈兹社会主义苏维埃共和国”被降格为“自治共和国”,纳入“格鲁吉亚苏维埃社会主义共和国”的版图中。冲突的种子自此埋下。
1991年苏联解体后,阿布哈兹人希望取得独立,而格鲁吉亚不同意。游行示威、军事行动、种族清洗......两个民族之间的冲突愈演愈烈。
在民族主义情绪爆发之时,最遭殃的,还是住在两地的异族人。
在阿布哈兹首都,随处可见无人居住的空屋。这些空屋曾属于格鲁吉亚人。房间主人也许已经在战火中丧生,也许逃到了格鲁吉亚避难。
不管两个民族之间仇恨再深,对于成千上万被迫逃到格鲁吉亚的难民来说,阿布哈兹才是他们魂牵梦萦的故乡。
Muhamed Shanov从阿布哈兹逃到了北高加索一座只有几千人的小镇,叫“красный восток/红色东方”。
这里是世外,但不是桃源。
苏联解体后,当地的造鞋厂倒闭,一夜间所有人都失业了。小镇的天然气和电力短缺很厉害。这里的生活,似乎一只脚还停留在十九世纪。
在与世隔绝的小镇生活多年,Shanov还是常常被噩梦困扰。梦里是他曾在医院里目睹的血腥场面,病床上躺满在战争中失去手脚的孩子……还有他听到的有关格鲁吉亚人喝阿布哈兹妇女鲜血的传说,他们把血放到杯子里,里面再加上盐和胡椒……
噩梦让他的余生都离不开酒精了。
Papuna Papaskiri 找到了更好的救赎。Papaskiri是一名从阿布哈兹逃离出来的难民,他现在住在格鲁吉亚首都第比利斯的老城区。他很幸运地拥有一份工作,在广告公司当设计师。
1993年战争打响的时候,他是最后一批从阿布哈兹逃离的难民。他本打算坐飞机逃到格鲁吉亚,但刚到机场就看到起飞的飞机在他面前被击落。
那是地狱一般的场景。
于是他就和其他几千名难民一起逃入高加索山区,准备穿山越岭去往格鲁吉亚。这趟艰险的逃亡之旅,他们整整走了7天,路上不停有人死掉,因为饥饿、寒冷或者受伤。路上还有抢劫难民的山贼,以及虎视眈眈的野兽。
尽管他每晚都靠着篝火入睡,第二天醒来时头发还是会结冰。逃难仓促,他们来不及从家里携带任何东西,不过他的母亲在出门前抓了一大把蜜饯。母子能够继续前行,全靠它们来果腹。
他热爱艺术,想要通过艺术来逃避残酷的现实。如果不是艺术,他也许就跟身边的年轻难民一样,早早地死于酗酒或者吸毒过量了。
艺术是他自救的方法,让他找到了工作,为他带来了温饱。这也是他保持着跟故土联系的方法。
他还想方设法去搜集老照片,把他们悬挂起来,拼凑出一个已经消失的青少年时代。
余生对他而言,像是一场救赎。
他想念着在阿布哈兹的生活,在早上吃面包、奶酪和黄瓜,再喝一点自酿的白葡萄酒。要知道,高加索出产了不亚于法国波尔多的优质葡萄酒。
他每天都会在网上看关于阿布哈兹的视频,想念过去,逃避现实。过去的生活,始终有一种牵引难民们不放开的魔力。
虽然那种生活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最后的战争一代
阿布哈兹的年轻一代,正在重塑这个国家。他们知道历史的伤痛,但也保持继续向前努力的信心。对于这个偏安一隅的小国而言,把自己建成一个隐秘的美景如画的“天堂小镇”,还是彻底的拥抱现代化,让资本彻底改造这里?答案未知。
2010年,女孩Angela 25岁,她称自己这代人为“最后的战争一代”。她毕业于国际关系学院,曾经在加利福尼亚交换留学过一年。
她的舅舅在战争中被格鲁吉亚的狙击手杀死。她不相信能和格鲁吉亚取得调停成果,她只是想两国正常地当个近邻就够了。
Angela现在在阿布哈兹开一家日本餐厅,那里有很不错的食物和酒水。她希望有一天阿布哈兹能像日本一样,既能保存好自己的传统,又能实现高度的现代化。
2010年,7岁的Aniar说,长大后的梦想是要成为阿布哈兹的总统。
三年后,Aniar十岁了。摄影师Rob Hornstra再次拜访了他。
“你还是想做阿布哈兹总统吗?”
“是的。为了将来能当总统,我还学会了一些新的本领。”
“是什么?”
“唱歌。”
*本文内容编译自“索契项目”(http://www.thesochiproject.org)。
摄影 /Rob Hornstra
原文作者 /Arnold van Bruggen
编译 /吴达奇
编辑 / 韩羽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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