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行李
2009年秋天的某个夜里,在北京方家胡同散步时,灯火阑珊,晚风拂面,同行的瓦舍旅行酒店创始人老赖忽然动情的说,我们做一家咖啡馆吧,就叫“行李”,再拍部纪录片,问所有人同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旅行?片名就叫《收集流浪史》。
那时瓦舍刚创立两年,我还在杂志社工作,刚刚以编辑的身份,向老赖约了一篇稿子:以未来二十年的身份,给现在的自己写封信。信的内容如下:
世界重新回到古代,远方重新变得遥远
在桂林、北京等热门旅游地开设了好几家国际青年旅舍后,我很快感到厌倦,虽然它们生意都很好。于是,我又继续之前的世界旅行,并在途中考察了无数青年旅舍、环保旅舍、精品设计酒店,从纽约的派拉蒙酒店到挪威的The Other Side,从不丹的安缦度假村到云南热带雨林里的生态酒店,它们无一例外地很棒,但走完全程,我开始厌倦这种“被动”的身份,和假环保的本质,后来,我创造了一种真正环保、不考虑客人喜好、只考虑我个人想法的酒店。如今,从三峡大山后的某个小村子,到南海群岛上的无名小岛,从大兴安岭里的林业区,到阿拉善沙漠深处的山民家,我已经在20个小地方开设了新酒店,并在每家酒店旁都开设了一家名为“行李”的咖啡馆。
20家酒店都包含了以下原则:
酒店选址远离热门旅游地,都是难以抵达的偏远角落,必须步行3天才能抵达。
酒店的物材,全部选用当地废弃材料,采暖制冷因地制宜,减少板材使用。
酒店设计上,摈弃小资美学、文艺美学,以实用为原则,自然为美,不强调风格,修修补补随物赋形,随处可见的补丁成为我们的标识。
酒店自然和人文环境都很好,比如员工都喜欢音乐,乐于和人交流,乐于助人。而每家酒店都支持和参与当地文化的保护和创造,举办小众电影节和音乐节。支持创意手工产品在旅馆的自由交换和买卖。每家酒店都有院子,种上适合当地环境的植物和蔬菜,还养殖鸡鸭和牛羊,自给自足,自己动手烧火做饭。
每家酒店都是文物,因为在你所在的时代,太多宝贵文物因为经济原因而被拆迁,我那时籍籍无名,不能阻止他们,只能找个空地,把所有墙砖买下来,全部编号,然后用它们建成酒店。后来人们后悔了,经常来我的酒店外面,对着酒店外墙的旧砖瓦发思古之幽情。我们的每家酒店都成为当地文化和环境的保护单位。
每家酒店都很环保,但我们不强制客人环保,那是他的自由,但是绝不提供一次性用品。尽量引导客人不做讨厌的游客,减少他们对目的地的干扰,帮助他们像当地人一样生活,而不是简单地消费目的地。客人可以长留,可以不必付费,但需要参与劳动,可以种菜,打渔,当然不一定能打猎。
每家酒店里的员工和客人,都要学会当地语言,甚至杜绝英语和普通话,在我们的每家“行李”咖啡馆,每天都请来当地德高望重的老人,讲述遥远的当地文化,传授古老的当地语言,甚至教导当地生产方式,员工和客人都可以来学习。
而每到夜里,我们就在院子中央升起篝火,大家围炉而座,交换各自路上的奇观和奇遇,甚至交换梦想和爱情——后来,我用他们的旅途故事,集合而成一本书:《收集流浪史》,书中故事和人物,如同小径分岔的花园,成为解读它们各自所在时代的密码,它和《忧郁的热带》、《秘鲁征服史》、《命运交叉的城堡》一样伟大。
你放心,关于2012世界末日的预言,并未完全实现——不然我怎么可以给你写信——但确有一些灾难发生,而让那些贪欲无止境的人们开始有所反省,开始尊重自然。然而,这20年里我最开心的是,在2025年发生的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地球遭受太阳风暴肆掠,黑森林成为景观,火山和温泉随处可见;汽车停止生产,只有自行车可以使用;飞机停航;高速公路消失,乡村小道如河网状密集;每条河道都丰盈无比,河面上的船只穿梭来往,没有大船,全是小舟……世界重新回到古代,远方重新变得遥远,远行已是远征,徒步重新成为乐趣盎然的旅行方式:每一座山都难于逾越,公路并不比沼泽便捷,像契柯夫年代生活的西伯利亚的吉利亚克人,在铺设好的马路边的密林里步行,带着女人和狗。人们开始崇拜所有的原始部落和少数民族,他们懂得翻译自然的语言,是我们和自然相处的老师。
国际公约还对旅行者特别规定:旅途里禁止摄取影像,照相机、摄像机、录音机通通禁用,不再有照片和录像,只允许用眼睛和心灵观察和表达。印刷也不再使用,信可以用树皮书写。使用计算机的人全都移民住到另外的星球,每周有星际航班通往火星和月球。他们在努力从遥远的星球旅行到更遥远的星球。
我现在所处的时代,人人都需要旅行,就像人人都需要阅读一样。在成功开设了第20家酒店后,我退隐到一个少年时代最为倾心的山居小城,那里山水俱佳,清爽朴素,常有才学识兼备的旅行者造访,讲述他们的流浪续集。
以此为志向,如今瓦舍旗下酒店早已不止20家,每家酒店都有一个专属区留给“行李咖啡馆”。2014年,我们还创办了微信公众号【行李】,不问关注人数,不问阅读量,本着我们认为正确的方向,以朴素、真诚为底色,问所有人旅行的意义,收集他们的流浪史。而我们自己,以采访的形式,同样走在路上,并以“沿路行走,直到自己变成道路”作为slogan。
行李创办以来,我们收获了很多激荡人心的回答,也收获了很多真诚的读者,而我们关注的领域也早已建立:
文化艺术
生活方式
自然探险
博物学
民艺
以及以上领域都离不开的地域文化。在一个全球化泛滥、互联网正在替代越来越多现场的时代,地方性的风土,才是我们最看重的。每个人都应该有地方性,有风土,就像小川绅介在《收割电影》一书里说的:每个人都背负着一个圆锥形的风土。瑞士有瑞士的,乌里有乌里的,这个村子有这个村子的风土……所有的事物,包括语言、作物、思考问题的方式、空气、风、传统、历史,我们所要做的,就是在电影(访谈)里,把这些只有这里才会有的事物,这里的时间,忠实地再现出来。只有这样,才能用这篇电影(这篇访谈),和生活在不同的风土中的人对话。因为不论是生活在什么样的风土中的人,都是在拼命地活着。生活在都市里的人,也一定背负着都市的风土。风土的本质,并不是这么简单就能破坏的。
我们想对这些不同领域(区域)的风土做持续、深入的探索,像做论文那样,像做丛书那样,探索一个领域的无限可能,挖掘一个区域的在地文化。
我们的野心,是希望通过一篇篇朴素、诚恳的访谈,做一系列真正的“旅行文学”读本,那种诱惑我们上路,帮助我们了解一个区域人地关系的读本,能关照一个地方、一个人的风土的读本,就像那些曾经召引我们上路的读本。
我们还想以这些读本和受访者为真正的导游,带我们实地探索一个个地方,就像我们过去所做的那样:读完作家陈丹燕写塞尔维亚的新书《捕梦之乡》,就带着这本书,和她一起踏上塞尔维亚的土地(9月启程);听印尼作家奥古斯丁讲完在中亚的故事,就请他同行,和我们重返乌兹别克斯坦(10月启程);美国作家比尔·波特沿着禅宗祖师的足迹逐一参拜,以《禅的行囊》一书记录沿途,我们把他从美国请来,带我们一起行脚(来年四月)……日后我们还会和更多有趣的灵魂,去到更多地方。
我们始终坚信,每个地方的风土都是一座迷宫,只有极少数人才持有打开迷宫的钥匙,他们是一个地方最合适的导游。我们的访谈,就是找到他们,请他们讲述迷宫的故事,再掏出钥匙,打开迷宫,带我们一起进入其中探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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