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街的窗户:老日记一则

两年前写的东西,现在看来太稚嫩了。当时暑假去了趟伦敦,竟然对我性格产生了巨大的改变。也是从当时起开始阅读维特根斯坦和海德格尔,读到“朴实无华之物最为顽强地躲避思想”。虽然那时还处于自己瞎看的阶段,这两本几乎是随手挑选的。那个冬天刚读完《斯通纳》和《变形计》,前几天还重看了《冬眠》和《飞向太空》,沉迷于坂本龙一《Three》那张现场的第一首"Happy End"。总之那半年内有意无意地接触了很多东西,而我把它们列在这里,主要是因为在其中我发现了很多模糊的共同之处。现在两年后回想来,可以说我更加看到了自己渴望“回归”的一面——回归家庭价值,回归情绪,回归抽象,但冥冥又好像实际在“脱离”,更加脱离了集体,更加孤立了自己,更加求诸具体的生活的细节。我想这对矛盾很难达成一致,正如需要临街窗户的人,也需要嵌着窗户的墙,说到底还是因为不愿亲自下楼的吧。
曾经我没有窗户,正如写下这篇的时候,是近乎窒息的状态。不过这个阶段已经过去了。两年后又回到这里,只是这次我有了一扇临街的窗户。回顾过去的挣扎,把它悬置,然后记载下今天暂时的和平。
2017年12月9日
谁孤独地生活着而有时又想和外界有点接触,谁因为昼夜、气候、工作环境等的变化而想即刻看到任何一只他能依傍的胳臂——那么,没有一扇临街的窗户,他是坚持不了多久的。而如果他的情况是这样的,他根本不寻求什么,只是作为疲倦的人,目光在人群和天空间上下移动,走到窗口,而且并不情愿地微微垂下头,那么,下面的马就会把他拽进它们身后的车子和喧哗之中,从而最终把他拽向人间的和睦。
卡夫卡《临街的窗户》(2012上海译文张荣昌译本)
当一个人执意孤独,谁也改变不了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和这个世界都不再亲密了。任凭旁人的手向她伸的再近,她也不会抬起头,伸出自己的手应一下的。这份执拗不一定表现为激烈的抗拒或者完全的自我封闭。在大部分时间里,她是一个温和的反抗者。她和人们吃饭、走路、聊天,看似完全融入。可在心底,她有她的城堡。那里有高墙,有她自己,也只有她自己。
她想这是从七月份的整月独处开始的。其实那时她并不完全是一个人。即便是在脱离母语环境的半个地球之外,她还是幸运地有几个亲密的朋友同行。不仅是萍水相逢的点头之交,而是相识近十年或志趣相投的老友。与这些朋友的接触是外界对她内心的介入,但它们仍然不够深入。她最根本的孤独,由文字围建。
如果她在短时间内阅读了太多文字(正如她在这个七月所做的那样),她就急需写作。当她把脑海中的声音借助文字输出在笔记本上时,在付诸文字的刹那,她感到无比地畅快轻松,甚至感到接近了真正的自由。可是就在下一秒,紧接着,又一次地,她被文字的铁链所缠住了——因为她开始回读这些文字,反复读,一遍又一遍地读。她斟酌许久,修改某个用词,又改了回去,然后再次重读。
有时,她会把这些写作发给朋友,往往是通过网络,故而收到的反馈也是以文字形式的。这或许是当代生活中最普遍不过的交流方式,可一旦她开始注意到以文字交流的形式本身,她就再也无法习以为常。正如同人一旦意识到呼吸与四肢是由自己的意识控制,便会很难呼吸或自然地挥动手臂。她突然发现,其实自己一直对话的不是其他人,不是自己身体之外的世界,而是文字本身。她开始对文字的可靠性产生怀疑。她突然太厌倦了。
“对不可言说之物,应保持沉默。”维特根斯坦一针见血,最准确地点出了她的孤独,却拒绝拉她一把,拉她从与文字的独处中抽身出来。与文字对视的孤独,是无法用文字本身来言说的。
2015年12月19日 22:29(2017年10月19日 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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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秋冬 赞了这篇日记 2022-01-03 11:24: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