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éjà Vu
上大学以来,时间忽然变得很快。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有这种感觉。周一,周二,周三,周四,几乎排满的黑色星期四,我从周四的灰烬里伸个懒腰站起来。周五,美好的词语,双休日的序幕,还有大把时光。
针对时间感的重大变化,我经过深入思考,提出两个影响因素:
(1) 划水时间。与时间感成反比。
(2) 充实程度。与时间感成反比。
一眼看去这是一个非常荒谬的模型。因为划水意味着碌碌无为(小嘉高度评价这个词,因为它精准抓住了碌碌终日和一事无成两个方面),碌碌无为意味着不丰富和不充实。所以两个看似相对的因素,怎么会把时间感向着相同方向拉扯。
这时候就需要用到辩证统一思想。我知道这是一个愚蠢的词汇,一般来说生活当中谁真拿这词来讲道理我就拉黑谁。但在这个语境下,拿这词的字面意思来概括最好不过。于是,把它们统一起来的那个关键,是一句我们都听到过无数次的话,在小学的六一儿童节班队日上,在城市广场的露天舞台上,在初中的国庆晚会上,从浓妆艳抹、声情并茂的主持人口中,以一种山雨欲来的横幅感徐徐飘出:
“美好的时光总是那么短暂。”
多一字则嫌冗余,少一字则太轻浮。朋友们,这是古今中外勤劳勇敢的主持人们留下的宝贵智慧结晶和精神财富。
总之,大一上学期就这样,流水一般地过去了。一个周四后是另一个周四,关于一周中每一天的记忆,被轻易地一次次覆盖下去。白某说通过时间的流逝来感受progression是非常可怕的事,他说你现在大一没什么感觉,但会有一天,发觉自己对老师上课讲过什么没讲过什么不敏感了,很轻易地以为上周三是昨天的事。
我说只有你这种天才才会记得老师上堂课讲了什么,我们都是转头就忘了。
但后半句描述的感受,却真实发生了。但又有所不同,上周三或是上上周三,好像都很切近,也好像都很遥远。该怎么说呢,每一个周三,都仿佛一张色彩各异的硫酸纸,我长年累月地将它们叠高、压实,最后低头看去,我的周三就是这些重重叠叠的、美丽的骨骸。
于是我甚至可以评选出“最周三”的周三。季度最周三,学期最周三,由我对周三这天最鲜明的记忆镶嵌而成。
起床。摸索着打开台灯,蹑手蹑脚收拾东西在室友都还未醒来的时候离开。松林,万年不变的四个烧卖和一碗豆奶,豆奶永远喝不完。迈上二教台阶前,耳机里正放到一首叫做Friendship的诗。到教室占完座回到旁边的自习区,整个教学楼好似只有我一人,打开电脑写一篇送给十八岁自己的文。
这样的日子。
但相应的,我甚至开始遗忘近处的记忆。某个晚上我忽然想起白天听到的一句话,来自坐在我身边的某个女生,但无论如何无法记起女生是谁、说出这句话时又是怎样的光景。我开始怀疑我的记忆是由真实经历还是小说里自我重构的场景,或许那些关于好的、甜蜜的知觉都只来自不断转手的虚构,而现实早就破败不堪。
昨晚去上讨论课的时候,张帅讲在笛卡尔的世界里,想到一块大石头和想到一块小石头,两个“想到”是平等的,但想到的这两块石头不是,想到的大石头要大于想到的小石头。那一刻在全场的惊讶声中我忽然被既视感击中,这一情景似乎很久以前就经历过,梦里、书里或是现实里,有人向我做了这样的澄清。
我忽然很好奇笛卡尔会怎么解释Déjà Vu。你看,他说观念有三个来源,那么既视感是自然教导、外物输入还是后天编造呢?而关于它的内容本身,又处在上帝—我—无(nought)尺度中的哪一个位置呢?
哦,但柏拉图大概会说,这错乱的记忆,不过是洞穴上微不足道的投影。
而邢滔滔会引用the jury argument说,就算既视感中得到的预感印证了,那也只是一个偶然为真的巧合,而非真正的经历或预知……
但或许时间本就不是流畅笃定不变的东西。
既视感就是其中一些小小的涡旋。
昨天发了一条票圈,说人生下来,不就是为了错过许多精彩的东西吗。
近来的很多事让我深深体会这句话。德语课看纪录片,不扯历史悠久,不扯伟大成就,摄影机平静滑过长河高山,悬崖古堡,电力网络和集装箱码头。
特里申岛是位于梅多尔夫湾的无人岛,这里只有一个简单搭建的鸟群观测小屋,总共有七千种鸟,鸟类保护者在这里度过一个寂寞的夏天。
而上次梦婷讲她们边疆考古,边防战士口粮按周供给,即便如此,只要看到人来就会倾其所有。因为那地方太过寂寞,以至于看到外人本身,就是一件值得热烈庆祝的事。
或许不能用“精彩”,正常人不会觉得春风不度玉门关有什么精彩的。但那确实是一些看似永不相交的生活,和宿舍楼道里贴满的留学咨询精英讲座所张扬的、不一样的生活。而我极有可能此生此世都遇不上其中的任何一种。
这真让人遗憾,但也并没有什么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