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辣】何处是吾乡
文/陆识自
汩汩东流的江水,因为岸上的风景不同,有了各自的称谓;步履匆匆的人们,因为出生的地方不同,过着迥异的人生。当秦燕用一口浓郁的东北方言述说着自己的家乡与香港有什么不一样的时候,画面中流淌的江水,也由高楼林立的香江之畔变为了萧瑟沉寂的牡丹江滨,不一样的风景,注定上演不一样的故事。

▊故事梗概
学了九年京剧却在内地没有出路的阿燕(秦海璐)不得已来到旺角理智地化为妓女挣快钱,并给自己定下(做到双程护照到期的)期限,在所住小巷结识同样来自大陆但是非法入境的少女阿芬(麦惠芬)后,她被阿芬在逆境中的乐观与单纯打动,两人在异乡成为朋友。返回牡丹江小镇换作另一种身份决定好好生活时,阿燕发现周围世界已与她所理解的大不相同,见识到现实中另外的(不同于在港时的)残酷与无情,心生失落,而当收到阿芬寄来的榴莲时,各种复杂滋味涌上她心头。

▊获奖情况
第57届威尼斯电影节(2000)
主竞赛单元 金狮奖 (提名)陈果
第38届台北金马影展(2001)
金马奖 最佳剧情片
金马奖 最佳导演(提名)陈果
金马奖 最佳女主角秦海璐
金马奖 最佳原著剧本陈果
金马奖 最佳新演员秦海璐
金马奖 最佳原创歌曲(提名)陈果
金马奖 最佳剪辑(提名)陈果
第20届香港电影金像奖(2001)
最佳电影(提名)
最佳导演(提名)陈果
最佳编剧陈果
最佳女主角(提名)秦海璐
最佳新演员秦海璐
最佳美术指导(提名)田木
第1届华语电影传媒大奖(2001)
年度十佳华语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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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辣评
早年间的陈果在娱乐至上的香港影坛,绝对算得上是一个异类。“草根导演”也好,“低成本导演”也罢,从艺术担当的角度去看,这些经济上的困窘标识,伴随着世纪前后香港电影的盛极而衰,如今回看,更像是一枚枚勋章,排列在陈果的摄影机前,不动声色,却熠熠生辉。

电影《榴莲飘飘》是陈果在“回归三部曲”(《香港制造》1997、《去年烟花特别多》1998、《细路祥》2000)之后,继续其将目光聚焦于香港底层普通人的又一作品。据说影片最初的创作灵感缘起于他在拍摄《细路祥》时,看到旺角街头来来往往的妓女和皮条客,于是起心动念,启用非职业演员,以纪实化的手法,拍出了这部《榴莲飘飘》。电影在时间结构上分成了几乎完全相等的两部分,一段讲述香港,一段讲述家乡。陈果试图通过影像时空的差异,述说这个演绎着迥异人生的双城故事,而双城背后,隐含着个体身份的变换与重建。

身份问题一直是香港电影中反复纠葛的核心命题。上世纪七十年代,香港经济腾飞,香港人的本土意识不断增强,“香港身份”的建立开始成为在中国身份、英国身份之外香港人创制本土文化的信心体现。然而随着“九七”这一充满“震惊体验”的时间节点真正到来,香港作为一个身处“家国之外”,“寄身于国族边缘的特殊社群”,其身份问题上沉淀已久的含混性,不得不开始被正视和严肃讨论。造成这种身份含混性的根本原因是长期以来纠葛于香港这块土地之上的三股文化势力:英国殖民统治者代表的西方资本主义文化、中国内地代表的民族传统文化以及70年开始不断崛起的香港本土文化。


在《榴莲飘飘》中,陈果没有再将身份问题放置到惯常的宏大而沉重的叙述场域之中,所谓的“香港身份”被消解,一些符号化的身份表征远不如像《省港旗兵》、《甜蜜蜜》等影片那么强烈刻意,相反,秦燕在经历双城生活之后,其自身身份的重构却在返回家乡以后变得含混迷惘。

现代社会,在市场经济与消费主义的双重裹挟之下,身份变得越来越重要,个体迫切需要寻找到自身所处的位置来实现自我认同。而身份认同又能够有效地建立起个体与社会群体间的勾连:个体通过身份表征获得情感和意义的安放,与此同时,群体也在这一过程中得以维系和巩固其原有秩序。社会身份即是想象共同体的个人体验,个体由此获得了社会定位与集体归属感,并以认同的方式持守了社会群体的既定秩序。

香港故事中,秦燕没有太多的身份意识,她来香港的目的是为了赚钱然后离开,如机械般单调的生活,不断重复着吃饭接客的日常,身份意识在“食色,性也”中被渐渐消解直至泯灭。秦燕不是《甜蜜蜜》中的李翘,有着一定要成为香港人的执念,所以当走马灯般的客人不断问起秦燕是哪里人时,她随心随性地不断变换着答案:“湖南人、四川人、香港人……”然而香港故事中秦燕放弃身份意识的目的则是为了赚取尽可能多的钱,然后“衣锦还乡”,进而完成身份意识的重建和确立。

家乡的叙事中,在空间上回到牡丹江的秦燕,其身份骤然转变:在周边亲朋真切的人际关系中,其身份被建构成荣归故里的有出息的年轻人,父母欣慰,朋友信任,亲戚羡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重新获得确立的身份在周边人不断增加的期许中越来越变为一种压力,他人只看到秦燕表面的“成功”(通过一顿宴席),却对“成功”背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打算知道。这种无形而巨大的压力与身份重建的设想形成了一种错位,相比家乡,来到香港即是为了离开的小燕在身份意识不强的语境下,其身份表征反而明确且稳定;回到家乡的小燕,旋即被置于纷杂的人际关系中,父母、亲人、儿时玩伴、离了婚的前夫、被托付给自己的表妹……让秦燕承受着身份重建带来的烦扰和压迫。

那个不时便会从香港打来的电话,触碰着小燕关于香港故事的记忆,或许在不经意间,也会有那么一闪念,让她重新思考前路的方向。后来秦燕决定告别过去,不再去南方,甚至把手机号码换掉,直到远在深圳的阿芬给秦燕寄来了一个榴莲,往昔的一幕幕又浮现在眼前。此时,曾说要跟随小燕去南方的表妹,已经独自坐上南下的列车,儿时玩伴,也为生活而背井离乡,奔向远方。

阿芬在寄给小燕的信中说自己已被送回深圳,她很高兴:“老实说,这才好呢,因为这里才是我真正的家。”然而回到家乡的小燕,却愈发的困惑:到底哪里才是真正的家?

“九七”意味着英国殖民文化的退场,而中国内地与香港在政治制度、意识形态、经济结构、生活方式等方方面面的巨大差异则反映了彼此之间在“共同的历史经验”和“共有的文化符码”上的缺失,使得香港人认为两者之间并不具备本质上的“同一性”,香港人找不到自身的文化身份,也就无法获得认同。这一时期的香港电影,末世情结充斥,大量表达悲观情绪和身份迷失的电影出现:
关锦鹏的《胭脂扣》

王家卫的《阿飞正传》

徐克的《倩女幽魂》

成龙的《我是谁》

陈果的“回归三部曲”:
《香港制造》

《去年烟花特别多》

《细路祥》

陈果试图以小燕这一人物的身份构建来完成香港文化和内地文化的勾连,只是长久的漂泊,又怎能在短时间内寻找到心的港湾……秦淮难渡飞燕,何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