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江湖”系列之:论写诗,白居易这辈子只服“三个半”

如果非要在大唐诗人里选一个第一高手出来,恐怕你是李白党,我是王维帮,我们要撕破脸皮打一架。因为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所以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如果退一步,要在大唐诗人里选前三名出来,事情就好办多了,我们会和和气气、顺顺当当地的推出三条好汉来,即李白,杜甫,白居易。
在白居易去世五十年后,晚唐有个叫张为的好事文人,写了一本书叫《诗人主客图》,也就是诗坛好汉排名榜喽。白居易因诗歌影响较大,风靡于社会各阶层,所以被放在榜首,并被称为“广大教化主”。评价很高啊。
清朝乾隆年间,乾隆皇帝钦定人选选编注解的《唐宋诗存》中,一共选了唐朝和宋朝著名诗人六位,白居易排在“李杜”之后出现。唐朝三大诗人——李、杜、白,这算是属于官方认定了。
“东邪、西毒、南帝、北丐、中神通”,在唐朝诗人圈里混,没有个名头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写诗的。李白是诗仙,杜甫是诗圣,王维是诗佛,李贺是诗鬼……
其实,白居易也是叫过一阵子诗仙的,后来学界到了清朝以后,诗仙这名号逐渐坐实在李白身上了。因为白居易有诗 “酒狂又引诗魔发,日午悲吟到日西”,所以后人称白居易为“诗魔”。
白居易的确是诗界的大魔头,狠角色。

白居易,字乐天,晚年署号香山居士——注意,不是到了秋天可以看红叶的北京香山,是洛阳香山哦。
白居易于唐朝大历七年(公元七七九年)出生时,王维、李白、杜甫这些大神已经相继去世,大唐诗坛领跑的接力棒,历史性地交到他的手上。
白居易的作品质优,量大,流传到现在的都有近三千首。最著名的就是《长恨歌》和《琵琶行》。
白居易的诗境界很高,词句却是很浅白。所以白居易的读者群超级广。白居易在当时红得发紫。帝王将相、文人墨客、贩夫走卒,谁不会背几首白居易的诗呢?
当时有个土豪客人去娱乐场所消费,想找个高档次的歌伎。有个歌伎为了自抬身价,就说自己能够背白学士的《长恨歌》。这招果然奏效,这客人马上拍板:大妹子,有文化,就是你了!
荆州有一位城管大叔,名叫葛清,是白居易骨灰级别的超级粉丝。他背上自颈部以下,都是白居易的诗配画的刺青,有三十多首,体无完肤了都。他对背上的白居易诗作文身烂熟于心,若人问之,反手都能指出这块儿是啥诗,那块儿是啥诗,且沾沾自喜。

挠痒痒的时候可方便了,“卖蒜的,卖梨的,别杵着,快过来帮忙挠挠‘相思只傍花边立’……哦,舒服,舒服……对了,‘黄夹缬林寒有叶’处也痒得紧……”
城管大叔以一种惊世骇俗的方式表达了对偶像的崇拜,也为自己赢得了一个外号“白舍人行诗图”——意思就是可以走路的白居易诗歌图谱。白居易做过中书舍人的官,所以叫白舍人。
在日本,白居易更是拥有大批粉丝。很多日本人学写汉诗都是以白居易为师的。例如,菅原道真写汉诗,当时渤海国(唐朝时我国东北地区的一个国家)的人见道真的诗,认为有白居易的味道,这评语令道真很高兴,还特别记载下来,引以为荣。
白居易四十五岁那年被朝廷贬官,消息传到日本后,嵯峨天皇甚至和群臣商量要把白居易接到日本供养起来。
日本古典文学作品《源氏物语》被称作日本版的《红楼梦》。其实应该称作日本版的《长恨歌》。开篇便将桐壶帝与唐玄宗,更衣与杨贵妃联系到一起了。书中大量引用了白居易的诗句。书中的源氏公子打点行装,也少不得“装《白氏文集》等的书箱和一张琴,也都带去”。

不过,白居易在没有出名前,也少不了背着诗稿流窜到长安来刷存在感。
十七八岁那年,他踅摸到了长安当时有名的大诗人顾况家中。顾况一看到诗稿上“白居易”这个名字就哈哈大笑,说“长安米贵,居大不易”,与白居易这个嫩绿葱青的外省少年开起了玩笑。
当然,白居易的名字并不是居住容易的意思。白居易出生在文化家庭,“居易”一词来自《礼记》的 “君子居易以俟命。”
顾况开完玩笑后,目光落到了一首诗上。
这就是我们所熟悉的《赋得古原草送别》,我们小学课本里学过:
离离原上草,
一岁一枯荣。
野火烧不尽,
春风吹又生。
远芳侵古道,
晴翠接荒城。
又送王孙去,
萋萋满别情。
这是白居易十六岁时写的,诗中有两句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顾况立即被其中所蕴含的强烈的生命意识以及对生死枯荣之理的深邃洞察所触动——反正就是觉得很厉害啦!
历史行进了一千一百多年后,年轻的红军将领林彪提出了“红旗到底打得多久”的疑问,毛泽东则引用《赋得古原草送别》的诗意解惑之: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历史再回到了一千一百多年前,顾况面对着初出茅庐的白居易,不敢开玩笑了,马上改口惊叹:“有句如此,居易何难。”
其实,居长安,真不易。白居易在长安租房子住一租就是十七年。
要知道,唐代的长安城是当时世界上最繁华的超级国际化大都市,最多时容纳近两百万人口,长安的房价能不高?唐朝的长安经历着房地产热,要想轻松搞定一套住宅,还真不那么容易。因而租房也成为了大唐长安生活重要的一部分。
《旧唐书》上的记载,元和十五年,内侍省所管理的高级官员,一共四千六百多人,只有一千六百多人在长安买了房,其余人都是租房——啊,当时都没有公务员小区啊!
白居易也不例外,三十二岁的时候参加工作,做秘书省校书郎。他在长安租了四间房,买了一匹马代步,日子就过起来了。
白居易写诗如此哭穷:
游宦京都二十春,
贫中无处可安贫。
长羡蜗牛犹有舍,
不如硕鼠解藏身。
且求容立锥头地,
免似漂流木偶人。
但道吾庐心便足,
敢辞湫隘与器尘。
你看,诗人说话夸张不,没有自己的房子,都羡慕带壳的蜗牛了,有洞的老鼠了!

因为长安的房子买不起,白居易只好在紧邻长安的老家渭南买了套房,心里这才踏实了一些。从此每逢旬休(唐朝官员每十天休假一天,故称旬休),他就快马加鞭去渭南家中小住,第二天天不亮再匆匆赶回去上班。
白居易买不了房其实也不能全怪长安的房价,这个老兄很能花钱,生活实在奢侈。
他的钱有一大半是用来狎妓。注意,千万不可以说成嫖娼,读书人的事,怎么能说是嫖呢?
除了狎妓,白居易穿衣特别讲究。有一回他做了一件棉布袄子,在唐代棉布是很稀罕的,白居易高兴极了,又不能发图晒微信朋友圈,只好写了一首诗秀一秀:“吴棉细软桂布密,柔如狐腋白似云。”
白居易过冬穿的裘衣既有绫绸的,也有青兔毛的,都是有钱人穿的,“香开绿蚁酒,暖拥褐绫裘。”反正只要做了新衣服,就会激动地写信给朋友炫耀一番——唉,白先生,这样迟早会没朋友的!

白居易反正认定一个理儿:吃进肚子,穿在身上,就是不做房奴。
这么能造钱,那么白居易当年挣多少钱呢?
他记账着呢,就在他的诗集中。
早年当户曹时,“俸钱四五万,月可奉晨昏。”月光族而已,攒不下钱。
后来官至县尉,“吏禄三百石,岁晏有余粮。”工资能买粮食三百石,都吃不完,真不赖!
再后来,白居易得了个左拾遗的职位,工资一下子翻了几番:“月惭谏纸二千张,岁愧俸钱三十万。”
五十多岁时,白居易在杭州做刺史,此时的薪水让他的生活颇为安逸舒适:“刺史二千石,亦不为贫贱。” 二千石粮食,当然不贫贱啦!
到了晚年,白居易配紫金鱼袋,换穿紫色朝服——官越做越大,工资也水涨船高了 ,“俸钱七八万,给受无虚月”。太有钱了,白居易这时候肯定下馆子买两碗面,一碗吃,一碗看!
晒工资上瘾了,他在临死之前还不忘最后晒一晒:“寿及七十五,俸沾五十千。”

不要讥笑白居易同志写诗晒工资行为的浅薄和幼稚。你们在网上晒娃晒恩爱晒包包晒车钥匙晒烤腰子……还少吗?
蟠桃叔要严肃地指出:不要羡慕嫉妒恨啦,白居易的这些“工资诗”在中国文学史上十分独特而又弥足珍贵,为研究唐代的官俸制度乃至唐代社会提供了大量宝贵的数据!
哎呦,光说了他的工资,还没算他的稿费呢。先看首诗吧: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
长恨春归无觅处,
不知转入此中来。
对,这是白居易的名篇《大林寺桃花》,大林寺在庐山。庐山是个好地方。
白居易在九江做司马时,常去庐山逛。庐山上的和尚求白居易给一个圆寂的老和尚写一篇墓志铭,白居易于是挣了好大一笔稿费,用来就用这笔款子在庐山风景区盖了一套别墅:庐山草堂——蟠桃叔只想说两句:和尚好有钱,稿费真给力。

没错,当时的润笔费是很丰厚的,特别是像白居易这种级别的大咖,一篇稿子换套房子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再讲个故事:宰相裴度在洛阳盖了一座庙。庙盖好之后,缺块碑文。裴度首先想到的是请文名大盛的白居易来写。
裴度有个老部下,叫皇甫湜,作文也写得好,一听要请白居易,发飙了:“我在眼前不用,却要跑到长安请白居易!口袋装着手纸呢,你偏要光屁股上树摘榆树叶子!”
裴度也不生气,宰相肚里能撑船,干脆让皇甫湜来写好了。写完后,一看还挺不错,就赏了一千匹绸缎。
谁知皇甫湜又不干了:“一个字三匹绸缎才行。这篇文章三千字,一共九千匹绸缎,断断不能少!”
不是小数目,换成人民币都几千万了。但是裴度的意见是:“九千匹就九千匹吧——白居易比皇甫湜名气大,幸亏没有找白居易,不然就不是九千匹啦!”
当年这些文人挣稿费就像抢银行。反正白居易晚年就没有缺过钱,就更有资格风花雪月了。家里养了一个文工团,整天给他搞专题演出呢。

他的诗《小庭亦有月》中说:
小庭亦有月,
小院亦有花。
菱角执笙簧,
谷儿抹琵琶。
红绡信手舞,
紫绡随意歌。
左顾短红袖,
右命小青娥……
白居易自己的注解说,菱、谷、红、紫,都是家妓的名字。
按照他当时的行政级别,他可以养三个家妓,实际上严重超标啦!
白居易最宠爱的歌妓,一个叫樊素,一个叫小蛮。樊素善歌,嘴小巧鲜艳,如同樱桃;小蛮善舞,腰柔弱纤细如同杨柳。白居易诗中写道:“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
现在我们用来形容女生的樱桃嘴、小蛮腰,便源于白居易这两句诗。广州塔的别称叫小蛮腰,现在知道出处了吧。

这时的白居易已是风烛残年,而樊素和小蛮,不过十八九,年方潋滟。白居易搂着小蛮腰,亲着樱桃嘴,好有艳福。蟠桃叔的脑海里已经不正经地浮现出“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的画面了。
白老先生尤嫌不足,他在《追欢偶作》中道:“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意思是:我家里养的那些妹子啊,常让我审美疲劳,所以十年都换了三批了。
这是赤裸裸的炫耀——我有钱,我身体好!
白居易有个好友叫张愔。此人有一美妾叫关盼盼。盼盼是白居易的粉丝,白居易在张愔府上喝酒时,盼盼表演的才艺就是吟唱白居易的代表作《长恨歌》。白居易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地满足,心里好不受用,因此对盼盼印象极好,极深。
张愔病逝,盼盼矢志守节,十年不下燕子楼。但是白居易身上那种知识分子遇到啥事都爱嘀嘀的毛病又犯了,居然指手画脚,认为盼盼只能守节不能殉节,写诗道:
黄金不惜买娥眉,
拣得如花四五枚;
歌舞教成心力尽,
一朝身去不相随。
此诗传到盼盼处,性情贞烈的盼盼在十天后绝食身亡。真是诗魔啊,这是以诗杀人!
白居易为关盼盼而深深内疚。此时他也六十六岁了,自知来日不多,让能歌善舞的侍姬樊素与小蛮等人离开自己,各奔前程,以免自己百年之后,妙龄佳人重演悲剧。

红粉散尽,白须翩然的晚年,白居易会不会想起一个叫湘灵的女生呢?
湘灵是白居易儿时青梅竹马的玩伴。白居易在《邻女》里说湘灵是自己的女神:“娉婷十五胜天仙,白日姮娥旱地莲。”还有《寄湘灵》、《长相思》等情诗,都深情地很。
白居易岁考上进士后,回家向母亲要求与湘灵结婚,未被允许——理由是,门不当,户不对。
到长安做官后,白居易回家再次苦求母亲,被门户大于一切的母亲再次拒绝,且不让他们见面。他偷偷地见了湘灵后洒泪而别,并作《潜别离》:
不得哭,潜别离。
不得语,暗相思
……
惟有潜离与暗别,
彼此甘心无后期。
这是一种憋着忍着的无声痛哭,这是一场撕心裂肺的别离。
白居易后来就一直在长安踏踏实实地做大龄男青年,一直到了三十七岁,才与同僚的堂妹杨氏结了婚。
“我有所念人,隔在远远乡。我有所感事,结在深深肠……”婚后,他还是忘不了,放不下湘灵。
此处应该有一段李宗盛的歌来烘托下气氛:“有人问我你究竟是那里好,这么多年我还忘不了;春风再美也比不上你的笑,没见过你的人不会明了……”
不过,虽然忘不了初恋,但他对夫人杨氏还是不错的,新婚的时候还赠诗表过忠心:“我亦贞苦士,与君新结婚。庶保贫与素,偕老同欣欣。”
婚后,白居易还有些惧内……怕老婆的都是好男人!

终有一次,白居易被贬江州途中,和杨夫人一起遇见了漂泊的湘灵父女。白居易与湘灵抱头痛哭一场:
我梳白发添新恨,
君扫青娥减旧容。
应被傍人怪惆怅,
少年离别老相逢!

的确是“少年离别老相逢”,白居易此时已经四十四岁,湘灵当时也已四十岁了,依然遵诺守身未嫁。
此后……没有此后了,他们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
白居易珍藏着一双湘灵和他私订终身时给他做的一双鞋子。白居易时常拿出鞋子叹息“人只履犹双,何曾得相似”。
唉,人是孤单的,鞋是成双的。阴差阳错,造化弄人,这真是“在天作比翼鸟,在地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白居易写《长恨歌》的时候三十四岁,正是炙热思念湘灵的时候。他的这段悲剧爱情岂能不融入到《长恨歌》的创作中去?

白居易写《琵琶行》的时候四十四岁,正是最后一次见湘灵那年。我们是不是会觉得,《琵琶行》中的琵琶女有湘灵的影子。“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何止曾相识,日日苦相思呢。
四十岁以后的白居易一直被眼疾困扰,“千药万方治不得”。他作诗描述了症状:
散乱空中千片雪,
蒙眬物上一重纱。
纵逢晴景如看雾,
不是春天亦见花。
蟠桃叔可以很负责地告诉你:和白内障的症状完全相符!
对于患白内障的原因,白居易自称一是“看书苦”,一是“出泪多”,因此伤了眼睛——“出泪多”,那眼泪都是为自家骨肉流的。
白居易晚婚晚育,三十八岁才得爱女金銮,可惜金銮三岁时夭折了,白居易为之长哭。五十八岁时喜添娇儿阿崔,造化弄人,阿崔又是三岁夭亡。老年丧子,哭之尤甚,“悲肠自断非因剑,啼眼加昏不是尘。”

哭归哭,别忘了,白居易,字乐天。忘却忧愁对于他来说,其实很简单,种一株花,看一片云,买一册书,玩一方石……还有就是,一杯酒,或者一杯茶。
“举头中酒后,引手索茶时。”
“看风小溘三升酒,寒食深炉一碗茶。”
“桃根知酒渴,晚送一瓯茶”。
……
白居易,号香山居士,又号醉吟先生。白居易喜欢醉酒的感觉。他还自己酿酒,有自主品牌,有私人酒窖。在他的诗集中,饮酒诗八百篇,不输李白。
白居易的《问刘十九》应该是他的饮酒诗里最著名,也最温暖人心的一首了:
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这是劝酒诗,全用家常话,有温厚柔和的情致,沁人心脾。
白居易生活很规律,每天中午午睡起来,先喝两杯茶。《闲眠》一诗中说:
暖床斜卧日曛腰,
一觉闲眠百病销。
尽日一餐茶两碗,
更无所要到明朝。
《食后》一诗也说:
食罢一觉睡,
起来两瓯茶。
举头看日影,
已复西南斜。

发现没有,白居易和宋代的苏东坡都是爱茶懂茶之人。两人都曾贬谪至杭州,都在西湖上修堤。而且二人都将诗、禅、酒、茶作为自己的至好。
对了,苏东坡的“东坡”也是借白居易的。他太仰慕白居易了,所以就改名东坡居士。这里的东坡二字取义于白居易的诗。白居易曾在忠州的东坡种花种树,写了许多关于东坡的诗。
例如《东坡种花》中说:
挣钱买花树,
城东城上栽,
东坡春向暮,
树目今何如?
《步东坡》诗所云:
朝上东坡步,
夕上东坡步,
东坡何所爱,
爱此新成树。
还有《别东坡花树》中有:
何处殷勤重回首,
东坡桃李种新成。
在苏东坡的诗中也可以看到他对乐天的崇拜。什么“我似乐天君记取,华颠赏遍洛阳春”,什么“定似香山老居士,世缘终浅道根深”……挺多的。就好像一个帅哥一天到晚老对别人说,哎呦,我长得好像梁朝伟啊!哎呦,你看我像不像梁朝伟嘛!

哦,还有一句“我甚似乐天,但无素与蛮”就有意思了:我很像白乐天先生啊,只是没有樊素与小蛮这样的美女相陪——我像梁朝伟,但是我没有刘嘉玲和张曼玉哦。
哈哈哈,东坡先生,瞎说,你明明有王朝云这个超级美女嘛。苏东坡的学生秦观赞小师母“美如春园、目似晨曦”。苏东坡在《朝云诗》里称赞这个小老婆是“天女维摩”。
白居易喜欢喝茶,于是就有一个经常给他邮寄茶叶的好朋友。
白居易在诗里写道:
年年衰老交游少,
处处萧条书信稀。
唯有巢兄不相忘,
春茶未断寄秋衣。
蟠桃叔的朋友苏州老杨,每年春天都会给我寄太湖新茶。白居易有巢兄,蟠桃叔有老杨。嗯,蟠桃叔和白居易喝得都不是茶,是情谊。
扬州人生活很悠闲,用他们的话概括就是“早上皮包水,晚上水包皮”。皮包水就是喝茶,水包皮就是泡澡。

白居易喜欢喝茶,可是不喜欢洗头洗澡,而且还很喜欢在诗里写下来。在《因沐感发》这首诗里,他明确说了,年纪越大越懒,头发几年才洗一次,因为怕洗多了会秃顶。
在《沐浴》一诗里又说自己“经年不沐浴,尘垢满肌肤”,好像还蛮自豪的,觉得这是魏晋风度呢。
在《早梳头》这首诗里,白居易借口说因为天冷,自己洗完头不梳就直接睡觉了。
然后好不容易洗了一次澡,他就埋怨自己像一下子消瘦衰老了很多——搓掉了十斤老泥。
哈哈哈,白居易真是个可爱的人。
所以,白居易的朋友很多很多啦。最好的一个是元稹。
白居易和元稹是当时齐名的大诗人,他们共同发起新乐府运动,在革命斗争中结下了深厚的感情,堪称大唐第一好基友——嗯,那关系,你可以想象一下马克思和恩格斯。

说到元稹,大家可能都不大喜欢这个人。看他的诗,我们都会觉得此人“翩翩佳公子,遗世而独立”。其实笔下“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元稹,用情不专,始乱终弃,谄媚逢迎,投靠宦官……反正是声名狼藉了。
人家白居易做人做官还是很有操守的。不然也不会因为老给皇上提意见让皇上一脚把他踢到边远山区去。做地方官的时候,狠抓基础设施及建设,不是修路就是修堤——模范人民公仆啊!
元稹,你好好跟人家白老师学学!
唐朝大诗人里名声最差的两个人,一个是宋之问,一个就是元稹。
但是这并不妨碍白居易和元稹的友谊。白居易在长安租房子住的时候就和元稹租住在一起,两人就像《倚天屠龙记》里的魔教左右两大护法“逍遥二仙”杨逍和范遥,一样的武功高强,一样的风流潇洒。
白居易被贬到江州时,元稹被贬到通州,一南一北,两个人朝思暮想,短短数年之间竟互赠了近两百首诗——让邮差走了多少千山万水啊!

微之是元稹的字,白居易的《梦微之》是这样的:
晨起临风一惆怅,
通川湓水断相闻。
不知忆我因何事,
昨夜三更梦见君。
微之,你是不是也在想我呢?不然我怎么昨晚梦见了你了呢?
元稹收到这首诗后,估计是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立即写了一首诗回赠:
山水万重书断绝,
念君怜我梦相闻。
我今因病魂颠倒,
唯梦闲人不梦君。
哎呀,真的太远了,等一封信急死人的啦,你可怜我还梦到了我,让我非常感动。我现在病得七荤八素的,梦里出现的都是一些乱七八糟的人,没有梦到你,真是对不起你啊。
元稹听说白居易被贬到九江,极度震惊,不顾自己病重在床,提笔给白居易写信,并赋诗一首,即是著名的《闻乐天授江州司马》:
残灯无焰影幢幢,
此夕闻君谪九江。
垂死病中惊坐起,
暗风吹雨入寒窗。
这是元稹一生中最好的几首诗之一。
远在成都郊外的一片翠竹林里隐居着女诗人薛涛。和元稹轰轰烈烈的姐弟恋谢幕之后,这位女诗闭门谢客,远离诗酒花韵之事。但白居易却偷偷给薛涛寄去了一首诗,表示出某种暧昧之情。

因为这事,白居易有点心虚,编《白氏长庆集》没有收录这首诗,因为《白氏长庆集》要请元稹作序,怕元稹看见。
元稹在诗集序言里讲了一件事,说新罗国(就是思密达国的前身喽)商人到唐朝来经商时到处寻求白居易的诗。原来新罗国宰相对白居易的诗情有独钟,如果你拿一首假的去骗他,他还能辨其真伪,如果是白居易的真迹的话,他情愿出一百两银子去换。你看,白居易的诗歌有多受欢迎——你看,元稹把白居易夸得多到位!
元稹去世之后,其家人请白居易撰写墓志铭。白居易洒泪写完,元稹家人赠白居易奴仆、车马、绫罗以及银制马鞍、玉带等物谢之。
就凭人家元稹“垂死病中惊坐起”,就凭人家元稹在你的诗集序言里讲故事,就凭你偷偷给薛涛写诗……你白居易怎么能好意思收钱呢?怎奈元稹家人几次三番给他送去。不得已,白居易只好接受下来,再捐到了庙里。

元稹死后,白居易又有了一位新的诗友,“诗豪”之称的刘禹锡。
白居易很欣赏刘禹锡,当他读到刘禹锡作《石头城》的“潮打空城寂寞回”时,叹道:“以后再没人能写出这样的好诗了!”佩服之情,实属少见。
谁说文人相轻了?相轻相贱的都是些村究穷儒。白居易这样的大诗人是有大眼光和大胸怀的。
面对知音,刘禹锡的创作潜能也得到了激发。“莫道桑榆晚,为霞尚满天” 、“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这样的千古佳句也是在和白居易唱和中创作出来的。
在金庸小说《笑傲江湖》里,少林寺三战当中,日月神教教主任我行品评天下英雄,说自己生平所佩服的武林豪杰只有三个半,一是篡位夺权的东方不败,一是少林寺方丈方正,一是华山剑宗前辈风清扬,半个则是武当掌门冲虚。
嘻嘻,任我行的这“三个半”好装逼啊。

白居易一生推崇的同时代诗人中似乎也有三个,除了与自己交好的元稹和刘禹锡,还有一个李商隐。《唐才子传》记载,白居易晚年读到李商隐的诗文,大爱之,他常唠叨:“我死之后,来世能做李商隐的儿子就知足了!”
给白居易也上凑个半个佩服的人吧,这样酷一点——这半个人应该是韩愈。
白居易想和韩愈交朋友的,给韩愈写过五六首诗,而韩愈却只回了一首。热脸贴冷屁股后,白居易向韩愈写了首酸溜溜的诗:
近来韩阁老,
疏我我心知。
户大嫌甜酒,
才高笑小诗。
就是说:近来韩大先生想疏远我,我不傻,瞧出来了。你是大户人家,不喝我们的杂牌子的酒。你有才嘛,自然看不上我做的的小诗啦!
韩愈看过一捂嘴,嘿嘿嘿,嘿嘿嘿。
韩愈同学,严肃点,你先别乐,后面有你哭的!
白居易所佩服的这三个半里,韩愈、元稹五十来岁就作古了。为啥?为了练房中术,求持久,求雄壮,乱吃丹药,吃死了。

白居易在《思旧》一诗里说:
退之服硫磺,
一病讫不痊。
微之炼秋石,
未老身溘然。
硫磺我们都熟,就是做火药的材料嘛。秋石是从童男童女尿液中萃取提炼的春药。退之就是韩愈,微之就是元稹。叫他们的字显得亲切。
“唯予不服食,老命反迟延。”老白我什么都不吃,身子骨却是倍儿棒。是啊,白居易吃酒吃茶,就是不吃丹药,活了七十五岁。人生七十古来稀,在古人中,这是绝对的高寿。
高寿的白居易死后,葬于洛阳的香山。大家逛洛阳龙门石窟的时候可以过一座桥到对面香山的白居易墓去看看。
白居易去世后,有“小太宗”之称的唐宣宗李忱写诗悼念白居易:
缀玉联珠六十年,
谁教冥路作诗仙?
浮云不系名居易,
造化无为字乐天。
童子解吟长恨曲,
胡儿能唱琵琶篇。
文章已满行人耳,
一度思卿一怆然。
唐宣宗的这首诗是白居易一生最好的总结,是官方的,也是真挚的。

白居易仙逝后不过几年,白居易所推崇的李商隐果然得了一个儿子。
因为白居易有来生愿做李商隐儿子的遗愿,李商隐也不客气,干脆把这个儿子取名叫“白老”,借此纪念白老白居易。
可惜李白老这孩子智商不高,长大之后更无半点诗情——没有遗传李商隐,也没有招魂白居易。
李商隐的好朋友温庭筠,人丑,性子也直,经常拍着李白老小朋友的脑瓜叹息:“李白老啊李白老,你这名字真辱没了白老啊!”
李商隐在一旁嘿嘿傻笑,心头却飘过一首白老先生的朦胧诗来:
花非花,雾非雾。
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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