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虫吊月集 | Philosophy 和 Philology
爱言者乃是那些直面并回应着因言(书写)之不可能性而无法言(书写)、却因言(书写)之必然性而必须言(书写)的人。
Philosophy 和 Philology
“Philosophy”在汉语中译成“哲学”,“philosopher”译成“哲学家”已成定局,不过或许在源初意义和历史情境中,应该对此保持某种警惕和辨析。我们都知道,这个词由希腊语“philos”(爱、友爱)和“sophia”(智慧)组成,因此生发两种理解: 1.“爱-智之学”(事实上“philosophy”甚至都没有作为“-学”之词根的“-logy”,或许应该直接理解为“爱智”?),相应的,“philosopher”应该理解为“爱智-者”而不是“哲学家”,因为哲学家意指拥有哲学(智慧)的人,但自认为拥有智慧的人的是柏拉图批评的智者(sophist),而爱智者就像《会饮篇》中的爱神Eros,是丰富神和匮乏神的儿子,处于热爱、渴求、探索智慧的道路上,永无止境。 2.“智慧之友”,“philos”在此理解为友谊/友爱。这种理解特别呈现在德里达、布朗肖、德勒兹、阿甘本那里(参见德里达《友爱的政治学》、布朗肖《论友谊》、德勒兹《什么是哲学》、阿甘本《论友爱》)。由此,就像阿甘本和德勒兹所说,要理解“什么是哲学(爱智学/智慧之友)?”必须首先回答“什么是友谊/友爱(philos)”的问题。甚至如果不能深刻地理解友谊/友爱,就无法做-哲学(做-爱智学/做-智慧之友),友谊/友爱也许是哲学(爱智学/智慧之友)的前提。 类似地,“philology”大多译成“语文学”,但其作为语言科学的“语文学”含义出现在18世纪以后。按照其字面含义,“philology”更应该理解为“爱-言-之学(philo-logy)”,相应地,“philologist”为“爱言者”。或许在“philology”这里,哲学家和诗人的区分变得无关紧要,真正的哲学家(爱智者/智慧之友)和诗人必须首先是爱言者,尼采是我们熟悉的例子,他多次强调自己不是哲学家而是爱言者;当代的阿甘本同样从语言的细微之处出发讨论最核心的哲学(爱智学/智慧之友)问题。 但是何为爱言者呢?让我们不恰当地借用海德格尔在《形而上学导论》开篇援引的莱布尼茨著名问句:“为什么存在者存在而无反倒不在?”(Pourquoi il y a plutôt quelque chose que rien?/Why are there beings at all instead of nothing?),或许爱言者在言说和书写中需要面对同样的至深疑问:“为什么言说(书写)存在而无反倒不在?”(Pourquoi il y a plutôt logos ou écriture que rien?/Why are there logos or writing at all instead of nothing?)。 当里尔克在《给青年诗人的十封信》的第一封中反复询问青年诗人卡卜斯,是否找到了书写之必然性的理由(即书写存在的理由),是否不书写就得死去,是否全部生活就依赖于这个出自内心深处的根由,就是在提出上述疑问,就是在试图告诉卡卜斯,必须面对这个疑问并且做出肯定的回答:我必须(I must),才能真正作诗(做-爱言之人)。当卡夫卡在日记中说“上帝不让我书写,但我必须书写”时,他同样是在面对书写的必然性,以及书写的不可能性。按照德勒兹的说法,身为奥匈帝国治下布拉格的犹太人,卡夫卡用德语书写是不可能的,用德语之外的语言书写是不可能的,但不书写是不可能的。 因此,我们似乎可以说,爱言者/哲学家/诗人乃是那些直面并回应着因言(书写)之不可能性而无法言(书写)、却因言(书写)之必然性而必须言(书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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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isa Antipova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7-12-26 11:31: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