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伪）游记
（首先，为战胜拖延症喝彩。）
水经注中有三卷讲江水，也只是涵盖了长江的中上游。依我看来内容还是太少了，无法匹配长江的恢宏历史，谁叫郦道元是北方人呢。也有人说，江水原本有四卷，讲下游的第四卷已经亡佚。
于是也可以带着我的水经注和信用卡，顺江而下去三峡、宜昌、荆州、武汉，来一个长江中上游之旅。定好了所有车票船票旅馆，就出发了。这不是一篇游记，就当江水三卷的读书笔记罢了 ，并没有太多趣味性。但是，放照片太没难度了\(≧▽≦)/，所以中间穿插我拙劣的水彩习作哈哈哈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
初来乍到，重庆确实是一个魔幻的城市，楼下是大马路，楼上还是大马路。嘉陵江和长江在朝天门交汇，是一个天然的航运中心。重庆古称巴，后称渝。嘉陵江古称渝水，这便是渝州的来源了，只是经过一个叫嘉陵的地方，才叫嘉陵水。水经注说：
【汉水南入嘉陵道而为嘉陵水。】（卷二十 漾水）
上古时期，天下分九州，巴、蜀及汉中之地为梁州。之所以称梁州，大概是因为此地崇山峻岭，水流湍急，需要在山间架设栈道桥梁，人才能通行。剑阁崔巍，峨眉山月，巴山夜雨。重庆就是个典型，坐在电车上望去，沿江都是超高的高架，高架上还有高架，高架穿山绕楼。
去了众所周知的解放碑，一路走到江边的洪崖洞，时不时下起雨来。洪崖洞很多层，底下有条美食街。就像个城市都有个著名的民俗街，这个也差不多，只是特色商品有火锅料。从这里可以下到嘉陵江边，就看到洪崖洞的全景了。当时已是黄昏，吊脚楼的灯光亮起，甚是壮丽。重庆的街景格局确实与他处不同，要的就是那种新鲜感。
沿江往前走，可以去往朝天门码头。可是那时那一块在盖房修路，众人挤在仅有一条的小道中上上下下。还好行李不多，路边也没有山城棒棒军的身影。以前这个讲棒棒军的电视剧，是小学的我对重庆的第一次印象，还有一个就是渣滓洞的小萝卜头。
后来从长江边找地铁站回去，没有顺道的大路，只能沿着小阶梯，几乎是爬了一座垂直高度两三百米的山，才到了地铁站。算是勉强没有迷路，这让我自豪。
重庆的朋友说，不用去连锁店，你去找那些街边巷子里面的，就能吃到好吃有特色的火锅。果然，下暴雨，没有走远，转角遇见火锅店。十点了，还是接近满客。当晚辣的肚子疼。
【江州县，故巴子之都也。《春秋·桓公九年》，巴子使韩服告楚，请与邓好是也。及七国称王，巴亦王焉。秦惠王遣张仪等救苴侯于巴，仪贪巴、苴之富，因执其王以归，而置巴郡焉，治江州。】（卷三十三 江水一）
秦汉时，江州的名称属于巴渝，魏晋后才归九江。春秋战国时，古巴国长期与楚国征战，最后却被秦国顺道给灭了。当时，西南之地有三个国家，巴、蜀、苴。蜀国要攻打苴国，秦国采用假道伐虢之策，司马错、张仪借苴国之道，从剑阁入蜀，灭了蜀国，同时占了苴国。最后对巴国形成包围之势，顺理成章地灭了巴国，以此地为巴郡。
每天都有游轮从朝天门码头出发，去往三峡。为了节省钱，我们买的是从万州出发点游船。没来得及吃烤鱼，夜晚登船出发了。
【江水又东，右得将龟溪口。《华阳记》曰：朐忍县出灵龟，咸熙元年，献龟于相府，言出自此溪民。】（卷三十三 江水一）
万州不仅有烤鱼，还产灵龟呢。小时候有个梗，中国的最大的村庄——石家庄；还有最大的县——万县。现在改叫万州了，大概变成最大的州了。古时万州属于朐[qú]忍县，秦灭巴国，置巴郡，建朐忍县，治所在现在的云阳县。云阳在万州下游，游轮经过云阳，在张飞庙下靠岸。虽然已经是夜里很晚了，还是冒着雨爬上去转悠了一圈。一个小景点大半夜还灯火通明，也是很拼的。也许是门票包含在游轮的船票里了。
这个张飞庙，即张桓侯庙，也是千万三峡移民之一。原址已经被涨起的江水淹没，整个建筑从三十公里外搬迁过来，也许是三峡移民工程最大的一笔花费。庙里很自然都是桃园三兄弟的雕像和事迹，还有各种三国元素以及涂满各种后人吟赋诗句。可是据我所知云阳在历史上和张飞没有任何关联。传说是张飞被部下砍了头之后，头顺流而下漂到了云阳，于是有人在这立了一个庙。
我还看到杜甫雕像，一副丧气样。身后写了他的一首《杜鹃》诗：
西川有杜鹃，东川无杜鹃。涪万无杜鹃，云安有杜鹃……
杜甫真乃动物地理学家。
在想这首诗和云阳有什么关系，原来云阳以前叫云安。嗯，一千多年前杜甫也乘船顺江而下，一路考察了杜鹃的栖息状况，瘦得憔悴……
【王隐《晋书地道记》曰：入汤口四十三里，有石，煮以为盐。石大者如升，小者如拳，煮之，水竭盐成，盖蜀火井之伦，水火相得乃佳矣。汤溪下与檀溪水合，水上承巴渠水，南历檀井溪，谓之檀井水。下入汤水。汤水又南入于江，名曰汤口。】
【江之左岸有巴乡村，村人善酿，故俗称巴乡清。郡出名酒，村侧有溪，溪中多灵寿木。中有鱼，其头似羊，丰肉少骨，美于馀鱼。溪水伏流迳平头山，内通南浦故县陂湖。其地平旷，有湖泽，中有菱芡鲫雁，不异外江，凡此等物，皆入峡所无，地密恶蛮，不可轻至。】（卷三十三 江水一）
水经注后文多次提到说某处产盐，哪儿有盐井。很正常，巴蜀自古以来是产盐大户。石头拿去煮煮，就蒸出盐了。这里的汤溪和汤水是现在云阳的汤溪河，汇入长江，地图上还能看到。灵寿木，羊头鱼，菱芡鲫雁，不知所以。但是胡乱附会一下，万州的诗仙太白酒，可以追溯到这个巴乡清？
【江水又东迳南乡峡，东迳永安宫南，刘备终于此，诸葛亮受遗处也。其间平地可二十许里，江山回阔，入峡所无。城周十馀里，背山面江，颓墉四毁，荆棘成林，左右民居多垦其中。
……公孙述名之为白帝，取其王巴蜀。章武二年，刘备为吴所破，改白帝为永安，巴东郡治也。】（卷三十三 江水一）
由于时间原因，船没有在奉节白帝城停留，黑夜中直接穿过了瞿塘峡。可惜没有见到这座古城和夔门，这段进入三峡前最宽阔的水面了。所谓白帝，就是西汉末年跃马称帝的公孙述。刘备在永安宫托孤于诸葛亮，此地便闻名于世。可怜的杜甫也从云阳漂到这边，他感叹：
卧龙跃马终黄土，人事音书漫寂寥。
像诸葛亮和公孙述这样的人物，都终归黄土。尘归尘 土归土，我眼前的这点寂寥又算得了什么呢。
【江水又东迳广溪峡，斯乃三峡之首也。】（卷三十三 江水一）
普遍认为广溪峡就是现在的瞿塘峡。郦道元说，广溪峡中，有瞿塘滩，滩上有神庙，神灵所在，非常灵异。大概是击鼓会下雨吧，刺史这样的高官经过这里，都不敢吹号鸣鼓，商旅们更是用布把竹蒿裹起来，生怕划船时碰到石头发出响声。
清晨的时候，站在船头，江风凌乱，发现确实进入一个不同的世界。两岸青山相对出，碧水青山互相映衬，高耸的山被云雾缭绕，亦真亦幻。不知不觉，便进入了巫峡。
【宋玉所谓天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实为灵芝，所谓巫山之女，高唐之姬。旦为行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卷三十三 江水二）
天帝的小女儿，所谓的巫山神女，典故出自宋玉的《高唐赋》。讲的是楚王游云梦，和巫山神女相会一夜情的事，所谓天地相会，以降甘露。周易所说，“天地氤氲，万物化醇;男女构精，万物化生。”后人以为彼巫山是此巫山，便附会出一座神女峰。
天气还不错，朝云没有挡住神女峰，可以隐约看到山峰边屹立的少女。杜甫又跟船来了：
神女峰娟妙，昭君宅有无。
诗人就是会用词，娟妙，很秀气的一块石头。前面就是巫峡了，传说是蜀帝杜宇所凿以疏通江水，是比瞿塘峡更高耸的山和更狭窄的水道。用自己的话描述不好，只能背诵那段名篇：
【自三峡七百里中，两岸连山，略无阙处，重岩叠嶂，隐天蔽日，自非停午夜分，不见曦月……】（卷三十三 江水二）
没有那么夸张，只是云雾缭绕，确实难见着太阳。我怕巫峡长达四十公里的行程会有审美疲劳，就进船舱里了。再出来时，发现眼前的景色还是一样。古人诚不我欺，确实有悬泉瀑布，飞潄其间。只是没听到猿猴的叫声，没有一点凄凉的氛围。
当水面变宽阔，岸边房屋数量陡增，你穿过一座桥时，你就出了巫峡，来到了巴东县。往前，是刘备的伤心地。
水经注说，有一个叫石门滩的地方，北岸有座山，上合下开，这条隧洞是东西必经之道。刘备当初在夷陵被陆逊击败，从此道往西逃，烧掉铠甲以阻塞道路。吴军前锋孙桓翻山越岭，紧追不舍，差点就活捉刘备。刘备愤慨说：“当初我到京城，孙桓还是小毛孩。现在却追杀我到这个境地！”最后刘备气急而死。
前方秭归地界，不知不觉又经过一处名峡——兵书宝剑峡位于归州，以前叫白狗峡，现在叫米仓峡。
【迳狗峡西，峡崖龛中石，隐起有狗形，形状具足，故以狗名峡。】（卷三十三 江水二）
传说这条大狗可卜晴雨，白狗变青，则天要下雨。至于兵书宝剑的名称，我也感到好奇。据说是有岩石长得像兵书和宝剑。后来越传越玄乎，说是张良或者诸葛亮把毕生总结的兵书藏在此地，用宝剑镇住。如今由于三峡大坝蓄水，这些峭壁因该已经被淹没。峭壁上有千年悬棺，也早已被转移走。
大诗人杜子美终于要和我们分别了，我们马上到港上岸，他和他的小舟，去往未知的水道，去往最后的归宿。最后赠一句：
别离终不久，宗族忍相遗。白狗黄牛峡，朝云暮雨祠。
过了白狗峡，黄牛峡不知具体在哪里，书中有记录。说的是这边江水迂回婉转，早上能看到黄牛岩，走了很久到晚上居然还能看到。
【此岩既高，加以江湍纡回，虽途迳信宿，犹望见此物，故行者谣曰：朝发黄牛，暮宿黄牛，三朝三暮，黄牛如故。言水路纡深，回望如一矣。】（卷三十三 江水二）
经过链子崖，九畹溪，峭壁变滩涂，就是秭归了。秭归是屈原的故乡。秭归这个名称来源也是由于屈原。
【袁山松曰：屈原有贤姊，闻原放逐，亦来归，喻令自宽全。乡人冀其见从，因名曰秭归，即《离骚》所谓女媭婵媛以詈余也。】（卷三十三 江水二）
所以秭归以前的名应该是“姊归”。郦道元说，县北一百六十里有屈原故宅，地名叫乐平里。附近有女媭庙。乐平里在地图还能找到，但是女媭庙无处寻见，据说在文革中被拆毁。
1998年，因为三峡工程，秭归县城整体搬迁。现在的秭归县城在长江南岸。从茅坪港上岸后，就去了屈原祠参观。屈原祠就在三峡大坝南岸的小丘上。自从葛洲坝和三峡大坝修建，最终搬迁至此，整个建筑都是很新的感觉。爬上主殿，远眺三峡大坝，蔚为壮观。殿前有柚子树，长了大大的柚子，没人摘。除了祠内墙上写满屈原的各种诗歌和事迹，里面竟然还有个房间，放着几口棺材。那些就是从兵书宝剑峡的岩洞中取出的，有长矛有宝剑。
随后去参观大坝，闸门不放水，远看倒没什么感觉。习惯了三峡的狭窄，看到水库这边如此宽广，也是不大习惯。
到宜昌已是夜晚。宜昌以前有好几个名字：宜都、夷陵、西陵。水经注对西陵峡的注解很多来源于袁山松的宜都记。可惜宜都记已经亡佚。
【城南临大江，秦令白起伐楚，三战而烧夷陵者也。】（卷三十三 江水二）
原来夷陵被烧过两次。在陆逊之前五百年，白起不仅水淹了楚都鄢陵，还火烧了夷陵。杀神名不虚传。第二天就要走，没能好好逛一下这座城市。
【江水又东迳江陵县故城南，《禹贡》荆及衡阳惟荆州，盖即荆山之称而制州名矣。故楚也。】（卷三十三 江水二）
三峡之旅宣告结束，于是乘火车直下江陵。隔着护城河，远远就闻到了一股端庄气派的味道。荆州古城墙大抵明清时所筑周围约20里，保存很完好。没去过西安，第一次看到这么完整的古城墙。我们登上了东门——寅宾门。寅，敬也。有敬客迎宾之意。东门城楼叫宾阳楼，是几十年前重建的，木构歇山重檐顶，相当华丽。东门和很多典型的城门一样，是一个瓮城结构，双重大门。东门内就是崭新的张居正故居，是作为旅游景点新建的，要花钱我就没有进去。
花钱上了城墙，就不想下去了。一直往南走。走到被铁门拦住为止。南望城外，还有个巨大无比的关公像。城墙内都是普通的民居，还发现巨大的荒地被围起，土地被一层层挖掘，似乎在考古。
秦灭楚后，此地就叫江陵了，发生了数不清的大事件。水经注也只写了几个。
一个是桓玄，篡位失败后逃到江陵的江中小洲上，几天吃不到东西。手下弄到了粗米粥，结果桓玄咽不下。他的儿子才六岁，抱着他抚慰。这让桓玄更不胜悲哀。最后，他们父子都在此地被斩杀。
一个是关羽，关羽率军攻打樊城曹仁，吕蒙在背后偷袭并占据了江陵。关羽说，这座城是我建的，不能强攻。
【此城吾所筑，不可攻也。】（卷三十三 江水二）
于是便撤退到他处，最后败走麦城。
最后一个是杜预，杜预率军攻打东吴的江陵，守军牵一只狗在城楼上，狗脖子上套着瓠瓜，以讽刺他的大脖子病。杜预十分记恨，攻下江陵后，屠杀城中老小，血流成河。
不过郦道元的年代太早，无法记录后来江陵的无数次被毁和重建。离他年代最近的一次，是几十年后的焚书事件。梁元帝投降西魏前，把藏书十四万卷全烧了。还说读书万卷，犹有今日。西魏把江陵城百姓全部掳掠到北方。庾信的哀江南赋说：
荆山鹊飞而玉碎，隋岸蛇生而珠死。
【江之右岸有船官浦，历黄鹄矶西而南矣。直鹦鹉洲之下尾。江水溠洄洑浦，是曰黄军浦，昔吴将黄盖军师所屯，故浦得其名，亦商舟之所会矣。船官浦东即黄鹄山。】（卷三十三 江水三）
武汉是很熟悉的地方，所以就不多说了。长江边有很多有名的石头山，比如采石矶、燕子矶，还有黄鹄矶。黄鹄山就是现在的蛇山，上有天下第一（？）楼的黄鹤楼。当然，也是上世纪重建的。以前上去过，票也不便宜，所以也就不去了。户部巷是美食一条街，可以一直走到长江边。上一次去湖北省博物馆扑空了，这一回终于开门，可以去看曾侯乙的编钟。美哉，一下午就可以打发掉了。
【地理志曰：夏水过郡入江也。】
【九州记曰：鄂，今武昌也。孙权以魏黄初中，自公安徙此，改曰武昌县。】（卷三十三 江水三）
夏水和沔水、汉水在下游就是一条河。江夏就是江水和夏水的交汇地。后来，江夏郡改名为武昌，以武而昌。治所却在鄂州。总之，经过各种改迁，武昌才变成现在的武昌。
水经注写到寻阳郡一带，江水最后一卷就戛然而止了。可怜的九江就这么被挡在了大门外。
拖延症的救赎，成功在今年内写完。
最后，希望新的一年里，读两卷书能行万里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