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怅 （一）煮鹤

零

秋风秋雨洛阳城，黄花黄叶朱雀街。

督无咎披着蓑衣，戴着斗笠，打马走过。

秋风嗖嗖，街上人烟稀少，他的马跑得飞快。

大理寺抽调他去巩县查案，这个小县库内二十万贯钱一夜消失不见，皇帝陛下震怒，将县内大小官员全部下狱，责成大理寺抽调人手查清此案。

督无咎便是人手之一，此刻大理寺卿在定鼎门等着他。

明崇俨祝他功成名就，虽是调侃，督无咎却内心豪气干云，这是他扬名立万的好机会啊。

忽然他远远看见有个人站在朱雀大街上。

此人一身灰衣，直直地站立，像一根树桩，双目看着马匹飞驰而至，身体不为稍动。

督无咎轻转马头，想要绕过去。

无论他他往哪个方向调，这人身形不见动，却还是在他马前。

督无咎暗骂一声该死，猛勒马匹，急急刹住。

这才看清，是个和尚，也就三十岁的的样子，面容端正，白面无须，督无咎的马在他面前人立而起，面色不为所动。

督无咎急道：“和尚你要干什么？”

这和尚道：“那里有人伤人，督少府管不管？”

“哪里？”

和尚转身就走，督无咎犹豫了一下跟了过去。

就在淳化坊后面，三个壮汉正围殴一个人，一面打一面骂：“你还告不告？”

那人已经被打倒在地，嘴里却毫不屈服，叫道：“丹心白刃酬明主，我有一口气在也要告下去。”

“好，那就让你没有气。”壮汉抽出一把羊角匕首，就要痛下杀手。

督无咎不等下马，弹弓已经拿在手中，一枚铁丸打出，正中那人手腕，痛得他匕首落地。

督无咎骂道：“贼人安敢在天子脚下行凶？”

随即又是几枚铁丸打出，分别打在三人身上，这三人本来还要跟督无咎斗上一斗，但见来人几丈之外就能打得自己躲闪不及，自知不是对手，立刻作鸟兽散了。

那和尚过去，将地下人扶起来。

这人长得又高又瘦，纵眉立目，一脸冷峻看看那和尚，看看督无咎，转身就要走。

那和尚赶忙追了过去，低声说着什么。

督无咎本来得意洋洋，要接受崇拜的，见此态度，一阵懊恼。跳上马匹，也要走去。

忽听有人喊道：“骆御史……”转身看去，就见贺知章骑着一头驴赶了过来。

难得他还能骑在驴上，毫无醉意。

那被打的人快步迎了过去。

督无咎内心暗笑：“难怪此人不懂事理，原来是贺知章的好友。”

忽然发现那和尚也不见了。他对贺知章拱了拱手，也不说话了，打马离去。

一、煮鹤

明崇俨身上衣衫湿透。

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四顾全是淫雨霏霏笼罩下的荒野孤山。他也不知道自己去往哪里，只是茫然往前走。

山重水复，不知道行了多久，天也不黑，雨也不停，正在心烦。蓦然间转过一道弯，眼前蓦然一亮，面前暖阳高照，百花盛开，宛若天堂。

两边花丛中走出十几个妙龄少女，衣着华丽，体态娇媚，人未到便觉花香扑鼻。

少女将明崇俨围住，一起躬身施礼：“明府怎么才来？”

“这是哪里？”

明崇俨话音刚落，有人笑道：“这是我石崇的金谷园啊。”

石崇？金谷园？明崇俨吃惊地看着来人，他身材高大，脸如朗月，一身名贵绸缎，但服饰大异于当下。他心下一惊：“我怎么到了晋朝？”面容不改色，拱手道：“石公召我何事？”

石崇道：“素慕明府高雅，想听明府教诲，所以不揣冒昧请明府敝园一叙。”言语间躬身做了个请的动作。

原来石崇这么彬彬有礼，明崇俨举步往前。

他早闻金谷园繁华，可惜从晋到唐三百多年，只剩下断壁残垣了。

信步而行，时而修竹茂林，曲径通幽，时而繁花似锦，小桥流水，亭台轩榭之处，必有少女歌舞奏乐，天空白鹤与娇莺飞舞，眼前花香共舞蝶袭人，明崇俨宛若在梦中。

行了一阵，杨柳依依中隐约可见一座翠绿的小楼。

明崇俨蓦然记起一个人，笑道：“这是绿珠楼？”

石崇点头，笑而不语，谦恭地领着他上楼。

今日此行，居然能见到大名鼎鼎的绿珠，明崇俨心头居然一阵激动，脚步不由都快了。

刚走到楼下，就听楼上有人笑道：“是明府来了吗？”

明崇俨抬头看去，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正低头往下看，她的头发没插发笄，斜垂在一边，衬得面容如同粉雕玉琢，她的眼睛如一泓清泉，波光流荡，明崇俨看一眼心内心便有些醉了。

石崇笑道：“绿珠也早想见您了。”

明崇俨正要上楼，忽然一阵银光闪动，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仔细看去，这楼下堆得居然全是各色金银财宝，那光芒正是珠光宝气闪耀。

石崇笑道：“绿珠说珠光宝气能美人颜面，我就堆放她面前。”

石崇豪奢，明崇俨自然知道，没想到他居然能如此随意。

明崇俨随他走上二楼，走进室内。这里却十分简陋，几张坐榻，两张桌几，正中却摆着一个丹炉。淡淡紫烟缭绕而出。

绿珠从内室慢慢走出，她的头发已然盘起，高高的发髻衬得更是面容娇媚，她光着双脚，绣袍之下，白如霜雪的一双玉足时隐时现，明崇俨不由看痴。

石崇道：“明府，我这金谷园送你可好？”

明崇俨一愣。

石崇又道：“我将这金谷园送你，只求明府今日助我炼丹。”

“炼丹？”明崇俨看一眼那香炉，他顿时明白了。他摇头道：“我不懂炼丹。”

石崇道：“你不用懂。只要明府在这里帮我守着，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说话就行了。”

“哦。”明崇俨顿时来了兴趣，笑道，“小时候我师父让我和一个小和尚比定力，便是在一间暗室内，看谁先害怕得叫出声来……”

明崇俨话没说完，忽听有人大叫“明府，明府你居然昼寝，真是朽木不可雕也，酒香当头浇也……”头上一股酒香流下。

金谷园图（清 任伯年）

他猛地睁开眼睛。

就见贺知章拎着酒壶站在自己床前。

原来是一个梦。

看窗外，秋风秋雨，不知什么时辰。

贺知章说他来了一个多时辰了，喊了明崇俨十几声都不见他醒，反倒见他脸上一股诡异的笑意，于是就将酒淋在他头上。

明崇俨擦了一下，放到嘴里品品说：“好酒。”

贺知章笑道：“喝了我的酒，要帮我办事。”

“办什么事？”

贺知章对外喊：“进来吧。”

外面走进来一个瘦瘦高高的人，纵眉立目，一脸冷峻，上下打量明崇俨一番，看得明崇俨颇不舒服。

贺知章道：“这位骆观光！”

“骆宾王！骆御史！”明崇俨赶忙起身，这个名字可是如雷贯耳，他上书状告宰相李义府贪墨，虽然无果，但是他言辞如刀，处处振聋发聩，举朝震动，皇帝都劝李义府要有所收敛。

但是看他一身素衣，明崇俨疑惑道：“骆御史罢官了？”

贺知章叹息一声：“无人信高洁，朝廷袒护李义府，说骆观光哗众取宠，罢了他的御史。这还不算，李相国派人跟踪，意欲杀之而后快。刚才幸亏督少府，要不他就丧命了。”

明崇俨顿时明白为什么贺知章今天没有醉意了，他把这个人送到洛阳县衙保护的，见骆宾王的目光满是怀疑，显然对自己不信任。当即起身对骆宾王深深一躬道：“骆御史在我县衙，明某定当鼎力保护。”骆宾王的目光中的疑惑慢慢消解了。明崇俨又道：“还请骆观光谅解，要请您住进牢房里，那里最安全。”

骆宾王拱手作谢，又道：“骆某人只求为国锄奸，不问其他，只要给我纸笔，我要接着写奏章。”

贺知章赶忙道：“你不是都写过了吗？皇帝陛下和皇后殿下感念李义府当年功劳，不会听你的。”

“我这次说别的事情。”骆宾王道，“前两天巩县县衙库银不是丢失了吗，我怀疑是李义府所为。”

刚刚送走督无咎，明崇俨自然知道这事，疑惑道：“巩县县衙库银被盗已经怀疑是巩县县令所为，县令已经下在牢房了。”

骆宾王摇头道：“我以为没有那么简单，若是县令所为，为何库银到现在没有追查出来？想必是李义府偷窃，然后让这县令顶罪。”

明崇俨想想也有道理，问道“你有证据吗？”

“没有。”骆宾王摇头。

贺知章与这骆宾王是诗友，听他俩这般正经对答，早耐不住了，咕咚咚灌下去两口酒，道：“不说那个了，咱们喝酒。”吩咐门口衙役：“去把那只大鹅端过来。”“大鹅？”明崇俨一愣，“哪里来的大鹅？”

“你廊下笼子里的啊。”贺知章笑道，“我一进院子就看见了，骆观光七岁时就以一首《咏鹅》闻名天下，想不到明府初次见面就备下一只鹅……”

明崇俨猛然一拍腿：“那是鹤啊。那是司马道长送我的鹤，要我养在庭院，培养仙风道骨。”

“鹤？难怪这么瘦？”贺知章和骆宾王对望一眼，一起哈哈大笑。

明崇俨真是哭笑不得。

贺知章赶忙倒上酒，安慰明崇俨：“明府，我明天叫上司马道长给你买上一对。”

（太长，分开发吧，未完待续，下回看这里 银怅 （二）惊梦）

年底身为财务太忙，《牛蛇录》未能更新，发篇旧文弥补大家。

另外明崇俨系列在豆瓣阅读发了篇新文《嫁金蚕》 目前免费，请大家领取。

祝大家2018年一切顺利，永远都是生活的主角，处处充满主角光环。锦翼拱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