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也妮 葛朗台
老爸从不跟我谈文学,从40开始他就再也不看闲书了吧。只有两篇小说我听他多次讲过,一个是《牛虻》,一个是《欧也妮 葛朗台》。受KY小组之类的心理分析“侵害”,我开始习惯于从细节去分析心理。这两篇小说前者象征家族抗争的“弑父”,后者则是“隐忍善良”的母性,和我父亲的成长颇为贴合。
眼见着我也到了快40的年纪,才喜欢上古典文学。最近因为茨威格的《三大师》开始细读傅雷先生译作的《欧也妮葛朗台》。巴尔扎克的小说铺陈极其简洁,人物性格又极鲜明,就像巴黎人爱喝的expresso,一口下去,能感受到当时法国社会最浓缩的现实。葛朗台老头的吝啬,对金钱过分发达的嗅觉,超乎寻常的计算能力,描绘地极妙。傅雷古雅精炼的译笔,也给小说增色不少。小说的构思与叙事都是现成的剧本感觉,比如欧也妮与堂兄查理躲在拿侬卧房门口海誓山盟,拿侬突然推开门来了一句“那就一言为定”,好莱坞黑白电影即时感跃然纸上。巴尔扎克作为一名“上帝视角”的叙事者,无处不在,但分寸把握很好,不显突兀。只在一处跳了出来,就是以下这段,对整部小说的时代背景做了最精彩的批判:
“凡是守财奴都只知道眼前,不相信来世。葛朗台这句话,把现在这个时代赤裸裸的暴露了出来。金钱控制法律,控制政治,控制风俗,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学校,书籍,人物,主义,一切都在破坏对来世的信仰,破坏这一千八百年以来的社会基础。如今坟墓只是一个无人惧怕的阶段。死后的未来,给提到现在来了。不管什么义与不义,只要能够达到尘世的天堂,享尽繁华之福,化心肝为铁石,胼手抵足的去争取暂时的财富,象从前的殉道者为了未来的幸福而受尽苦难一样。这是今日最普遍的,到处都揭橥着的思想,甚至法律上也这样写着。法律不是问立法者“你想些什么?”而是问“你出多少代价?”等到这种主义从布尔乔亚传布到平民大众的时候,真不知我们的国家要变成什么模样。”
巴尔扎克对人性的敏感带着些冷感,是旁观者的通透,三言两语,精辟至极。完全不同于茨威格激情丰沛,不放过细节的分析。也不同于毛姆略带轻浮的八卦口吻。描绘台格拉桑夫人的媚态,“外省女子的眼风,因为平常矜持到了极点,反而有一种谗言欲滴的神气,那是把一切欢愉当做窃盗或罪过的教士特有的眼风”;说守财奴的表现,“根据观察的结果,凡是吝啬鬼,野心家,所有执一念的人,他们的感情总特别灌注在象征他们痴情的某一件东西上面”;说守财奴的性格根源,“守财奴...他只是依赖两种情感:自尊心与利益。但利益既是自尊心的实际表现,并且是真正优越的凭据,所以自尊心与利益是一物的两面,都是从自私自利来的。因为,凡是守财奴都特别耐人寻味,只要有高明的手段把他烘托出来。这种人物涉及所有的情感,可以说集情感的大成,而我们个个人都和他们一脉相通。哪有什么全无欲望的人?而没有金钱,哪个欲望能够满足?”;说谄媚,“谄媚从来不会出自伟大的心灵,而是小人的伎俩,他们卑躬屈膝,把自己尽量缩小,以便钻进他们趋附的人物的生活核心”
巴尔扎克是天才的叙事大师,从容不迫的笔触,节奏的有张有弛,都是“刚刚好”的程度。这才成就了作品的魅力,跨越200多年,仍然十分可读。
巴尔扎克式的大师不再,搭建沟通桥梁的傅雷式翻译大师也不再了。所幸我们还能时不时回味下经典,抽取那些闪耀着真理的智慧反观当下,滋养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