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场情场，不过迷雾一场

1，
韦晓贝从不以自己的身份为耻。
她认为自己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三儿。
她傍着高官沈胖子，但她不要钱，不要权，为了不影响他的仕途，她甚至主动申请调离一个肥沃的岗位，去了一个没有任何油水的事业单位。她死心眼儿地就想对他好，不求回报地对他好，她愿意牺牲自己的一切成全这段宏大的爱情，向每一个认为她是白痴的人展示她与众不同的激昂。
周末的晚上，大雾，韦晓贝忽然被带走调查。她震惊地得知，沈胖子被双规了。
2，
沈胖子被隔离在一家酒店“交待问题”，谁也不能见。
韦晓贝马上能想到的人是高宏宇，他的行政级别跟沈胖子一样，但相比之下老高身居要位，人脉神通。两人经常在一起打麻将，有时相互介绍“业务”，除了利益，多多少少还有点战友情。
她第一时间打电话给高宏宇，这种时候，人人如惊弓之鸟，韦晓贝料到老高未必会见她。于是下了一招狠棋，电话是在他门口打的。
“我就在你门口。”韦晓贝语气笃定。
老高愣了一下：“我不在家。”
“我看到你的车在楼下。”韦晓贝厚着脸皮。
“现在不方便见你。”
“那我就在门口等。”
老高把电话挂了。
过了好一会儿，门从里面被打开，老高略尴尬地站着。韦晓贝伸头一看，沈胖子的老婆刘英坐在沙发上。
韦晓贝脑子转得很快。他明明可以在挂断电话之后悄悄发条短信给她，说刘英在这里。但他还是开了门，看这架势，他把火焰往别处引，想自己尽快脱身。
果然刘英看到韦晓贝，眼睛鼓得像一只土拨鼠。加上刚刚哭过，有一种黑色幽默笼罩在她身上。
两人传绯闻不是一天两天了，正式交手还是第一次。
刘英问：“你也是为他的事来的？”
韦晓贝不说话，在沙发另一头坐下来。她打量着刘英脚边放的东西。两瓶酒，两条1000块一条的香烟。刘英也打量着她带来的东西，小坤包里厚厚的现金。两人在心底衡量了一下彼此的出手，高低立现，刘英愠怒。韦晓贝赶紧梗着脖子，先发制人：“能找到关系吗？”她率先进入角色，以提醒对手什么才是正事。
老高的老婆立刻去给她们倒水，强装镇定却心猿意马，不时偷瞟两人表情。倒完水，她顺手把茶几边上一只景德镇瓷瓶拿起来，放到了冰箱顶上，怕她们忽然撕逼殃及池鱼。
老高吭吭哧哧地说：“纪委那边我已经找关系了，其实不用你们来，我也肯定帮他，但是这一次，是巡视组直接来人带走的，我怕我的关系够呛……”
韦晓贝跟刘英迅速对视了一眼。她像是提醒刘英，也像是提醒老高：“夏厅长，是不是您舅舅？”
老高说：“都是攀的亲戚，他跟我妈是老乡，又是同姓，祖上沾点边。”
以前可不是这样说的，以前他跟沈胖子说那是他亲舅舅。
又坐了一会儿，老高开始打官腔：“你们也别太操心了，嫂子呢，我知道，你跟他感情深厚，我们都十分羡慕，晓贝呢，是他这么多年的学生，自然对恩师的事操心上火都可以理解……组织上肯定会调查清楚，没有的事，也不会冤枉他。”韦晓贝听得有点烦。这年头哪有什么好人，沈胖子万一出事，官场人人自危，他保他就是保自己。于是不软不硬地顶了句：“他有个笔记本在我那儿，那个水坝工程的事，您知道吧……”
老高说：“什么？”又问：“在哪儿？”他警惕地坐直身子，紧紧地盯着韦晓贝。
韦晓贝之前听沈胖子说过，他一个朋友想接水坝的工程，让他帮忙介绍老高认识。K歌那天晚上，那人直接拎了一袋现金放到老高的后备箱里。这不是重点，如果事情成了，一般情况下谁也不会出卖谁。重点是事情没成。后来那老板在沈胖子面前曾对老高颇有微辞，韦晓贝觉着，他可能认为以后还有用，所以忍下了这回事儿。
韦晓贝诈准了。
“现在谁也不知道他会交待什么，但是我们不还在外面呢吗，兔子急了还咬人呢。”刘英说。
老高没料到她俩第一次见面就如此团结紧张，他慢慢站起来，踱到窗口：“我跟老沈，二十多年的交情了，于情于理，我都肯定出手。但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造化，包括我在内。”
那就不好再说什么了。刘英先提出告辞，韦晓贝跟在后面要走。
3，
韦晓贝从电梯出来，走到拐角，忽然被刘英叫住。
“你开车没？”刘英颇有大婆风范地关心她。
“我没车。”韦晓贝坦坦荡荡地说。
刘英笑了笑，那意思是不相信。
“我一个月工资就五千多，我又没有拿过一分昧良心的钱。”
“那我送你。”
“不用，我打车。”
“我送你。”刘英的口气不容置疑。
韦晓贝不想跟她走太近，又不知道她到底有什么话要说，于是拉开距离地，坐到了后座。韦晓贝不太研究世俗的东西，所以也不认识车的贵贱，但是直觉这是台好车，前座的后背上还有电视。
前面的镜子上挂着一个平安福，是韦晓贝和沈胖子一起给他们的孩子求的。车窗外灯火旖旎，印照着刘英已经不再年轻的侧脸。
刘英说：“其实这些年，我挺愧对老沈的，我个性太强，总喜欢跟他过不去，我知道他很累，又忙，我就每天跟个怨妇似的，不是吵就是骂，我们的关系越来越不好……”韦晓贝有点吃惊，没想到她会坦诚和示弱。一点惺惺相惜浮上来。韦晓贝到家了，她不忍打断她，又不得不示意她停车，只好指着小区的门，不说话。
“我上去坐坐吧……反正我回去，也是一个人。”刘英说。
韦晓贝听出一种不为人知的凄凉，竟然莫名奇妙地答应下来。
韦晓贝买了一套小居室，当时沈胖子要出钱给她装修，她不要。她对物质真的没有任何追求，她就是单纯的喜欢他，喜欢他面对人生不屈不挠的劲儿，喜欢他带着泥土的淳朴又带着官宦的聪慧，喜欢他在灯红酒绿中斡旋却唯独在她这里展露孤独。她喜欢她给他提供的一切，给他生活中唯一可以放松的地方。他在官场是多么游刃有余八面玲珑，可是在她这里却经常天真的像个小孩子，这让她有一种无可比拟的成就感。
刘英不愧是个做生意的人，一进房间，就充满杀气。她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儿。窗帘是沈胖子喜欢的颜色，窗台上放着他从云南淘回来的烟灰缸，应该是淘了两个，她家也有个一模一样的；书房的老板椅上，放着一个按摩仪，按腰的。刘英还记得有一次跟他一起到商场去给孩子买东西，他坐在这个上面说，咦，挺爽的，买一个。刘英不屑一顾：“都是骗人的，你不是在中医按摩办的有卡吗？”看来男人啊，都是贼心不死的，他们想要的东西，一定得要。最后，她停在鱼缸前。
装修房子的时候，沈胖子一定要送韦晓贝样东西，她只好让他买了个鱼缸。他说鱼缸里缺块石头，就丢了一块绿莹莹的石头进去。
这几天没有打理，石头上蒙了点灰，金鱼在上面轻轻地转身。
刘英此刻站在那儿定定的看着。
韦晓贝也没什么心虚。反正她从来没想过破坏他的家庭。非但如此，她还总在他想给她买东西、带她去旅游的时候，提醒他对刘英也好一点。
刘英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提出致谢，然后聊到了那个笔记本。
韦晓贝坦诚相告，根本就没有这样东西。刘英说哦，要走。
韦晓贝感觉怪怪的，但是她们这样的关系，如果不怪，那也不正常。
把她送走后，韦晓贝看到餐桌上还没收起来的碗上都写着“老公”“老婆”，忽然有点后悔允许她上来。
但是已经这样了，想必刘英是个懂事的人，先把人捞出来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4，
第二天上班，仍是大雾弥漫，街上能见度近乎伸手不见五指。远远两团黄黄的光，近了是出租车。韦晓贝坐在车里，心底有冰凉的隐喻，平生未见过这样的迷雾，不知沈胖子在里面交待了什么，没交待什么；不知他是否受贿，金额多少，会不会被定罪？也不知他会牵连谁，谁会帮他，谁会害他？她感到前景都是混混沌沌的一团，车子越往深雾里走，她越慌乱。
忐忑不安的上午，有几次想打电话给刘英，却又不得不按耐住这个荒唐的念头——她们只是暂为盟友，敌我界线不明，关系模糊不清。
上午快下班时，毫无预料的，来了几个陌生人，要跟韦晓贝谈话。
韦晓贝懵懂地走下楼，竟然看到楼下停着检察院的车。她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塞进车带回家去，被强迫开门。
办案人员带着一股凌厉的、高高在上的旋风，威严得苍蝇都不敢随便靠近。
他们把绿石头从鱼缸里捞出来，韦晓贝被叫去做笔录。
“你们保持不正当性关系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他强迫的还是你自愿的？翡翠是什么时候给你的？”
“什么翡翠？”
“老实交待问题！”
韦晓贝苍白的回忆里，闪现出昨晚刘英站在鱼缸前绝望的表情。
难道是刘英出卖了她？她简直不敢相信。好在她并没有接受过沈胖子什么，除了那块石头。于是一五一十地承认：“我喜欢他，是我自愿的，我也不知道那是翡翠。”她说得大义凛然。
抽血，拍照，量脚印，签字，摁手印……走完一系列程序，已经到了晚上。韦晓贝被准许暂时回家。她立马去找刘英。
刘英刚从写字楼出来，与同事谈笑风声，看到韦晓贝，她一闪身，若无其事地去开车。
“要不是你来刺激我，我不会去揭发你们的。”刘英冷笑着问韦晓贝：“他在外面玩也不是第一次，他玩谁，我都无所谓，但是他竟然敢跟我动真格的。那个翡翠，是一个包工头送的吧？他送到家里沈胖子叫我别收，没想到后来还是偷偷收了。值三百万。”
刘英笑笑地看着她：“够他在里面蹲半辈子了。”
刘英说那天晚上她去老高家，本来是想捞沈胖子出来，她的出现摧毁了一切。
沈胖子把刘英渴望得到的东西都给了韦晓贝。时间，脆弱，恩爱，金钱。
叫她如何不恼火。
韦晓贝看着刘英驱车绝尘而去，在引擎巨大的轰鸣声中，她心痛地蹲到地上。
她从来不忍心伤害任何一个人。
可是世界有它自己的一套规则，想在恶的角色上行善，都是痴心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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