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贝多芬诞辰250周年
查看话题 >贝九和克里姆特的贝多芬横饰带

30号去Liederhalle的跨年音乐会听贝九,想要在欢乐颂的愉悦气氛中去一去年末的消极情绪。指挥Noam Zur,斯图加特爱乐乐团(Stuttgarter Philharmoniker)还有捷克布尔诺爱乐合唱团(Tschechischer Philharmonischer Chor Brünn)虽比不上德国最有名那三家乐团(柏林爱乐乐团、巴伐利亚广播交响乐团、德累斯顿国家管弦乐团),却也有不少惊喜。
平时钢琴独奏听得多一些,好像现场除了Sokolov、Lupu感觉比较满意外,Argerich、Perahia和Schiff都只能说差强人意,当然,是和他们在耳机中优质录音的卓越表现比较。可能对于小编制的演奏,音乐厅的空间回响效果没法发挥出足够的优势。而到了协奏曲交响曲,这种声场的空间感才真正把这种天差地别彰显出来。一副好耳机纵使可以展现出不同的声部和乐器音色的丰富层次,但依然还是感觉到其相互之间的局促,不够开阔舒展。而在音乐厅现场真的是可以深切体会到交响乐中所谓的织体,在空中此起彼伏回旋交织,同样地,声音的质感也更加饱满浑厚具有穿透力,身在其中不觉心神荡漾。上半场演奏德彪西的几首小品,感叹印象派作品写成交响乐来演奏真是太合适不过了,单一的乐器音色似乎不太足以表达出五光十色中那令人感到迷幻的绚丽多彩,仿佛徜徉在冬日午后的河边, 粼粼的波光撩拨着人的视线,三两成群的禽鸟在水面漂浮,路人的影子、行道树的影子一道道划过眼帘,暖暖的日光混合着柔和的风令人意乱情迷。这种印象还真有些克里姆特笔下那种斑斓的质感。

啰嗦了这么久,终于要进入正题了。在听贝九的时候,不禁想起维也纳分离派会馆中看到的那幅为致敬贝多芬而作的贝多芬横饰带(Beethovenfries)壁画,深感画中的情节和气氛一定程度上与乐曲的四个乐章吻合了起来。克里姆特大概创作之初便试图在他这幅充满隐喻的作品中对贝九进行图像化阐释。这幅34m长2m高的画位于展厅中U字形的三面墙上,左中右分别可对应三个主题,依次是“向往幸福”(Die Sehnsucht nach Glück),“敌对势力”(Die feindlichen Gewalten)和“在诗歌中实现对幸福的向往”(Die Sehnsucht nach Glück findet Stillung in der Poesie)。 依我的理解,左边部分是回应第一乐章,中部对应第二乐章,右边第一部分对应第三乐章,右边第二部分则对应第四乐章。
这幅画一反以往自然主义中强调真实再现对象、通过光影和明暗面来塑造形体立体感的绘画传统,代之以平面化、线描以及装饰化的特征。这些特点一方面受益于十九世纪末传入的江户时代的浮世绘木刻版画,不难想象扁平化、线描和构成无一不是这当时风靡欧洲的东方艺术品的特征,另一方面则是受从非洲殖民地带回的原始面具、器具等工艺品的影响,这激发了分离派艺术家返朴归真地去模仿来自“原始”时空的装饰还有平面线条纹饰的灵感。除了画面中部和结尾处的密集色块,其余部分进行了大量留白的构成处理,这种情绪上的强弱关系也与乐曲中的走势大致符合。

第一乐章是不太快的略呈庄严的快板,乐曲在森严和肃杀的气氛中拉开了序幕,空气中危机四伏,弥漫着紧张的气息,闪烁跳动的弦乐如同风暴来临前星星点点出现的雨滴,继而越来越密集,直到定音鼓出现,正如打破这沉寂的第一声雷鸣,压迫和危机终于累计到无以复加的地步,而冲突也终于爆发,暴风雨终于铺天盖地地落下来。

苦难的人类忍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重压和迫害,他们身体孱弱,面色苍白,历经艰辛来到身着金甲的英雄面前祈求可以与恶魔抗争的力量。英雄拄着长剑,面色凝重,神情中带着一丝坚毅,他与智慧女神雅典娜、爱与美神阿弗洛狄忒聚首商量对策,在人民的送别和祈福中整装待发。而整幅画作留白部分上方飘浮的女子或者说天使则绵延不断,前赴后继似的向前推进,不到光明的极乐世界便不会停止。闭着眼的她们似乎等待着被唤醒,而这种源源不断向前的力量恰恰也象征着人们寻找幸福快乐、寻找爱不灭的决心和斗志。

相比于大家耳熟能详的第四乐章欢乐颂,我更中意第二乐章中那种激烈的冲突,战士满怀着坚定的决心和昂扬的斗志悲壮地投入到战斗中去,不畏惧前途的艰难险阻,毅然决然地奔赴战场,奔赴死亡。随着一声号角和战鼓,千军万马浩浩荡荡地出征了,向着敌人进发。弦乐与管乐交替着成为高低声部,层层叠叠互相配合,密密麻麻地交织在一起,将战士们奋勇杀敌的场景和战时的险象环生展示得淋漓尽致。乐曲在这里使用了三声中部的主旋律,据说采用了民间舞曲的特征,战斗的画面似乎除了悲壮,多了几丝轻松和诙谐,战马仿佛翩翩起舞起来。纵使艰苦卓绝意志却并不消沉,亢奋、充满激情而欢快地去战斗,这种明朗而欢欣鼓舞的气氛令人感到振奋。记得曾经有人问我最喜欢贝多芬哪首钢琴奏鸣曲,现在我大概能明白为何是第十七号暴风雨奏鸣曲了。
画作中部基调相对阴沉,背景中猿首蛇身长着翅膀的便是指希腊神话中象征风暴的万妖之祖堤福俄斯了。环绕其周围的众多女儿分别代表了不同的困难还有人性自身的罪恶,左侧三个蛇发女妖为戈尔贡(其中最年幼那个是美杜莎),她们背后面具一般形容消瘦的人以及骷髅指代病痛、疯癫还有死亡。中间三个女儿象征好色、纵欲及暴食。蜷缩在一侧无精打采的女子则表示苦恼和忧郁。大概人性的诸多罪恶和弱点都在这里了,克里姆特充满叙事性地在右上角画了半个刚刚露出来的天使,表达了对战士们在解放之路上可以克服并跨越无论是来自外部世界的苦痛还是源自内心罪恶的期望。

第三乐章是慢板乐章,如歌的柔版,相比于前面两个乐章显得无比宁静、安详。经历了激烈的战斗之后,战士们进入自省的阶段,似乎便要拨云见月,破除各种陈规陋习,褪去一身陈旧的皮囊,即将破蛹成蝶,天国已然近在咫尺。这让我想起皇帝协奏曲第二乐章中同样静谧内省的华美气氛。飘浮的天使依旧闭着眼睛,而此时则更像是在梦境中寻找着来自天国的歌声。而这时艺术之神缪斯出现,她低头注视着手中的诗册,将要开始指引天使们欢乐地颂唱。

第四乐章到达整部作品的高潮,由序奏和人声组成。在人声部分出现前,音乐经历了长时间乐器部分的演奏,仿佛是对前面三个乐章的回忆,对战士们一路坎坷走来的回顾与总结。随后木管徐徐地引出了“欢乐颂”主题,犹如雨后初霁阴云中穿透的第一道阳光,整个欢乐的主题也渐渐拉开序幕。人声部分咏唱的其实是德国诗人席勒的诗作《欢乐颂》,这也是贝多芬一生挚爱的诗,并迟迟不舍得放入自己的创作,好在贝九成了他最后一部交响乐,并达到了他作曲生涯的巅峰。克里姆特的画也在此处到达最终篇,他笔下那对接吻拥抱的情侣也是基于《欢乐颂》中的两句诗“万民啊!拥抱在一处,/和全世界的人接吻!”(钱春绮译版, Seid umschlungen, Millionen!Diesen Kuß der ganzen Welt! )背景中整齐划一、欢乐忘我的天国唱诗班以及其他和谐、自然元素的装饰符号一同组成了充满幻想的唯美天国图景。画面的整体色调也从中部的阴郁压抑转为明快舒展。圣洁美丽的天国里,人们消除了一切分歧,互相团结成兄弟。
整幅充满隐喻的画作表达了以克里姆特为代表的一批分离派艺术家对于学院派固步自封的艺术理念的反抗,以及对于艺术精神自由的渴望,如画中所绘从经历精神危机,到探寻,到反叛,到激烈的抗争,再到最后在爱与美(艺术)中实现自我乃至人类的救赎。这与贝多芬笔下以贝九为代表的众多音乐作品中那种与苦难与黑暗抗争的英雄主义气概和精神极其契合,也让这两件杰出的艺术作品愈发地相得益彰。
传言贝多芬在指挥自己这部作品时已经双耳失聪,哪怕听不到那经久不息的欢呼和掌声,他依旧被现场超乎寻常的热烈场面激动地昏厥过去。时隔两百年,依旧有无数的人在听到这部作品时热泪盈眶,相信贝九也将继续鼓舞着一代又一代人们在爱与美之中自我净化和自我实现,像那飘浮的天使一样源源不断地向着光辉的理想之境义无反顾地前进。
参考文献及图片(图片进行了细微的裁剪、调色等处理)来源:
[1] https://de.wikipedia.org/wiki/Beethovenfries
[2] https://www.secession.at/presstype/beethovenfries/
[3] 张海英.克里姆特《贝多芬饰带》分析[J].艺海,2014,(8):106-107.
[4] 郭祖荣: 第九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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