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的文艺吃法72:碧筒酒
暑月,命客泛舟莲荡中,先以酒入荷叶束之,又包鱼酢它叶内。俟舟回,风薰日炽,酒香鱼熟,各取酒及酢作供,真佳适也。坡云:“碧筒时作象鼻弯,白酒微带荷心苦。”坡守杭时,想屡作此供也。(《山家清供•碧筒酒》)
与朋友吃荷叶包饭时,他又聊起了想去乡下承包荷塘的事。这家伙因生活优裕而忧郁,企图借荷塘逃避。所以我并不支持。心中没有荷塘,逃到哪里算完?我说,我们境界不够,若能飞升在太空回眸,整个地球就像大荷塘。无须逃避。 古人喝碧筒酒的时候,对生活满心欢喜。那酒并不高级,只是用荷叶包裹而已,结果在唐诗宋词中洒得到处都是,香味千年不绝。所以,一个人若真的想逃避生活而又无处可逃,不妨考虑在唐诗宋词里办个暂住证—— 马如龙,马如龙,飞过苏堤健斗风。柳下击船青作缆,湖边荐酒碧为筒。 ——调寄《潇湘神》,宋代黄公绍作词。虽然它在浩瀚古典中并非名篇,却以喜气洋洋追寻碧筒酒的心情,令人向往。那西湖里的荷叶荷花漫天,也不知被古人做了多少“酒杯”。“七月以后,人多倾城纳凉,正值荷花盛开……人们取荷叶注流,窍其心,曲其柄,屈茎轮菌好像象的鼻子一般,噏而饮之……”《浙江志•杭州府》对西湖的描述,如今已不再有。 但一两个人真想复制此古风,又有何难?夏天的乡下,荷塘多多,荷叶伸手可得,主人也不在乎人们折一枝。问题是你不能留恋空调房。现代人太多哀怨都可怀疑是空调房导致——在那个不见四季的地方,人的自然属性日渐萎缩渐至猥琐,心中不但没有荷塘,连阳光都被遮蔽了。 林洪与朋友泛舟莲荡回来喝碧筒酒时,“风薰日炽”——这是给酒增加美味啊!我们不能首先想到防晒霜等累赘物。“酒味杂莲气,香冷胜于水”——再炽烈的阳光,也不能蒸发古人内心的清凉世界。而最早发明荷叶“碧筒酒”的人,据说是曹魏时期的齐州刺史郑公悫,他喜欢带幕僚们在三伏天去济南城北“使君林”避暑,用巨大的莲叶“盛酒二升”!大家轮流通过荷叶柄吸酒,清雅中露着一股豪气——整个魏晋时代删除残酷一面,似乎也就是这两种元素在运转了。真好。他们的玩法迅速流传,甚至造就了一个词牌曰《荷叶杯》,林洪将其化用为山家清供之“碧筒杯”。 明代陈汝言有句“渠碗羹浮芹叶嫩,碧筒酒吸藕花香”。想想,也是醉了。据说广东那边人学会这一套,是苏东坡传去的。那时他被贬谪于海南,有时连米、面都吃不上,还能苦中作乐,可见他心中的那片荷塘有多广阔! 碧筒杯最初好像只是少数亲密文友、同事聚会所用,后来渐渐世俗化,也就不那么清雅了。元代名士陶宗仪在《辍耕录》说过一种“变形”的碧筒杯,是一大群人酒至半酣时,将荷花折取来,放在小金酒杯里,让歌姬用它行酒。“客就姬取花,左手执枝,右手分开花瓣,以口就饮”——微微有那么点情色意味,只是并不过分而已。 回到气势恢宏的大唐王朝,那时的荷叶杯或碧筒杯,没有朦胧情味。士大夫们聚饮,颇显梁山兄弟气概——“以荷为杯,满酌、密系,持近人口,以筋刺之。不尽,则重饮。”(见《因话录》)此处无需美女行酒、劝酒——因为美女也是人间荷塘、荷花、荷叶,可以欣赏,可以爱慕,也可以牵手终老,却不必请她们夹杂在一堆并不相干的男人中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