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通话

（白话有聊斋） 我是一名数据恢复工程师。 我不属于任何公司，因为我不屑给任何人打工，我也从来不打广告，因为我觉得不必要为了一口吃的卑躬屈膝。 这样十几年下来，找我的客户只剩下了一种，他们都遇到了在其他地方无法解决的技术难题，所以不得不忍受我怪癖的脾气。 这些客户又可以细分为两种，一种是遭遇疑难案件的警察，比如跟我有着五六年业务合作关系的老李。另一种是需要恢复的数据里保存有极其敏感的信息，比如很多类似陈冠希这样的艺人。 所以，这些年来，我也就有机会见识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人物和故事，比如这一个。 这个故事开始于警察老李拿来的一个手机。老李说：“又一个，老样子。” 我问：“人死了？” 跟客户谈话，我一贯这么惜字如金，哪怕是跟老李这样熟悉的人。 老李回答：“对，车祸。死者说出门办事，刚出门就撞到电线杆上了，说来也怪，那天晚上，那段路灯都坏了，只有那一个好好的，死者就直直地那么撞了上去。场面好惨。” “酒驾？或者，自杀？” “可以排除酒驾或者服用毒品，至于是不是自杀，还不确定。手机显示，死者出事的时候在打电话，可是我到电信公司查过，并没有那段通话的记录，所以这个电话就显得非常可疑。所以，又到了你显神通的时候了，你帮我看看，能不能找到那段通话的内容。” “我试试。” 一天一夜之后，我终于从手机里恢复出了这段离奇的对话。对话有些长，本来我想归纳一下大意，但是几次动笔都发现很难保证准确无误，最后我决定，还是把这段对话完整地抄录在下面。 这段对话是这样的： 喂你好！ 你好！ 我在开车呢，你找哪位？ 我就找你。 你的声音挺熟，你是哪位？我在开车，警察抓住了可是要扣分罚款的。 不会的，你放心。 你到底哪位？有什么事？ 我是你啊。 别开玩笑了，什么你是我、我是你？ 对，我就是你，你就是我。 别玩了，有事说事，别耽误我开车。 那你听我说吧。你对道教多少有些研究，应该知道，人其实有三个灵魂，对吗？ 对，三魂七魄，不过那是道家的一家之言。 不见得。当然，三魂七魄，那是正常情况，像你我现在的情况就不一样了。 你喝大了吧？ 我刚才说了，我就是你，你就是我，只不过，我现在只有一个灵魂，而你有两个……或者一个，我也不清楚。也就是说，你和我，本来属于一个正常的、完整的人，可是现在分开了。 能不能不扯淡？ 那……我这样问你吧，你有没有觉得大部分时间都精神恍惚？ ……有时候吧。 你有没有觉得，有时候你身边的一切会忽然变得非常陌生？ 有点。 还有，你身边的人有没有说过你好像丢了魂一样？ 这倒是有。 这些，都是我们分开以后出现的必然现象。现在你相信我了吗？ 你的话我还是不信，不过我忽然觉得相信你这个人了。 那就好。 那么，我们是什么时候分开的？ 我也不知道，我最初的记忆非常模糊。不过，据我所知，任何重大的精神刺激都可能会引发灵魂分离。 哦，不过这也不重要，关键是，分开、分离以后，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其实，在发现分开以后，我做了好多的努力，想让我们重新回到一起。比如，有一次，我附到了那朵新开的蝴蝶兰上。 春天那朵？我记得。 对。当时如果你的目光多停留一会儿，我就可以借助你的视线回到我们的身体，重新跟你会合，可惜你没有。 我哪知道啊？我当时忙，突然看到花开了，心里就动了那么一下，只看了一眼，就走开了。 还有一次，我看到你在林间走路，正好抬头看天，就赶快附到一朵白云上，如果当时你能够多驻目一会儿，我也可能已经跟你会合了。 可惜我没有。我当时是在赶路，蓝天白云虽然美丽，可是我来去匆匆，心事重重，哪里有心情去欣赏？ 对，就这样，我一次又一次的努力都失败了。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所以，我今天想做最后一次尝试。 什么？ 你抬头看。 什么？ 你看到哪个路灯了吗？ 看到。 我就在那儿。你来找我。 怎么找？ 过来。就象你满怀期待去见我们的一个好友，就象你身心放松扑进我们温暖舒适的被窝。 通话到这里就结束了。 第一遍听完这段对话，我目瞪口呆，等我缓过神来，反复听了几遍，越发觉得这可能是我平生遇到的最荒诞不经的事情。 老李接到我的电话就匆匆赶来了，他显然注意到了我反常的神情，就问：“怎么样，这次有问题？” “有点问题。这个死者声音好熟悉，不过我看过手机里的照片，可以确定以前没见过。” “哦，原来你也能说很长的句子？” 老李对我刚才那句话的内容似乎不感兴趣，却注意到了我忽然改变的说话方式。 我假装没注意到他的调侃，继续说：“现在说电话录音。首先，手机上显示通话时间不到半分钟，但是修复出的电话录音却长达四分半。” “四分半？” 老李对这个数字很敏感。“很奇怪，死者从出门到发生车祸，一共不到三分钟，家人尤其强调，他出门的时候没有打电话，平时开车也一贯小心，从来没有边开车边打电话的习惯。” “这个听上去是个疑点，不过比起通话内容来，这似乎都不算什么。” 我没有纠缠这个技术细节，直接说出了我心里觉得最离奇的部分。 “难道会比以前我们见识的那些怪事更匪夷所思？” “肯定，比以前所有怪事加起来都神奇。” 老李严肃地说：“放给我听听。” 我按下了播放键。 老李戴着耳机静静地听着，满脸的警惕，慢慢地，他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继而困惑，最后竟然露了一丝担忧。 大概是听完了，老李摘下耳机，一手一个托着，眼神奇怪地看着我，半天不说一句话。 我问：“听完了？有什么想法？” “你没事吧？” 老李反问我。 “什么有事没事？” 老李的反应很出乎我的意料。 老李把耳机递给我：“你再听听，从头到尾，一片静电噪音，哪来的什么电话录音？你录错了，还是听错了？” “不会吧老李，你还不相信我的技术？” 老李说的情况让我大吃一惊。 “我当然相信你的技术，可是你现在的精神状态，……你多久没睡觉了？” “这没关系！” 我急忙戴上耳机，果然，耳机里一片雪花声，并没有以前我听到的对话。 “怎么样？” 老李关切地看着我。 “奇怪了……你让我再看看。” 老李站起身：“你慢慢弄。我还有点急事，等你弄好了，给我电话。不是李哥信不过你，咱们这么久了，是不是？我是有些担心你的身体。” 这个意外情况的出现让我心情烦躁，我不耐烦地说：“好好，我看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最晚明天，我给你电话。” “好，不急。” 老李边往外走边说：“注意休息。” 我迫不及待地坐到工作台前，又一次急切地按下播放键。 全世界的声音都被屏蔽在完美隔音的耳机之外，刷刷的静电声像钢丝刷摩擦着我的耳膜。过了大概一分多钟，忽然有一个新的声音出现了。 这一次，原来对话里的两个声音异口同声： “喂，你在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