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店里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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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 6月22日,刀锋书酒馆试营业的那天,我并没有想起多年以前父亲带我去书店看连环画的那个下午,反而是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当我试图追溯自己与书店最初的渊源之时,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天下午的画面。
那一年我大概十岁,或者更大一些,记不清了,不管怎样,与城里的小孩相比,这个年纪才接触书店,已经算是非常晚了。在此之前,我的阅读经验基本来自于课本和父母买回来的所谓课外读物,直到有一天,我发现了父亲的书柜,里面堆着十来本书页已经泛黄的小说,金庸梁羽生亦舒琼瑶之类的,我把书拿回自己房间,窝在被子里偷偷地读,一本读完再放回去换一本,还没等把所有的书读完,就被人赃并获逮了个正着。
我的父母有一套自己的教育方法,当他们试图让我远离某些他们认为无益的事物时,会选择让我一次性地体验到吐,进而产生厌恶感。于是父亲将我带到了镇上的一家书店,严格说来,那是一家以租书为主的书铺,20来平米的店里堆满了各种武侠言情畅销书,还有连环画和三无杂志。租书每本五毛或者一块,记不清了,父亲给了老板五块钱,让我待在店里随便看,前提条件是别的地方都不准去,这是他的老招式,但是这次失灵了。我在那家店里看了一下午的书,新奇感不断注入我的身体,书架上几乎每一本书我都想看,仿佛每本书后面都有一个全新的世界等待着我去开启,时间流淌得浑然不觉却又被无限拉长,时至今日,那依然是我记忆里饱满无比的一个下午。
傍晚父亲来接我,从老板那里听说了我的表现,破例允许我挑几本书带回去,我应该是挑的连环画,《绿野仙踪》《飞狐外传》《霍元甲》之类,他们被我翻看了很多遍,然后被迅速地抛在一旁。上初中之后,我获许可以随意支配自己为数不多的零花钱用于购买书籍,那家租书的小店也很快被我嫌弃,我开始流连于小镇上的几家小书店,三家店挨在一起,虽说是书店,文具和教辅占据了80%以上的面积,再除去整套整套的世界名著,可供选择的书籍寥寥无几,对我而言却已经弥足珍贵。去的次数多了,三家书店的老板都认识我了,每次都会告诉我新到了哪些书,试图诓走我口袋里可怜巴巴的零花钱,我在那里买到过盗版书,还有一些来历不明的书,最多的是那个时代的畅销书,韩寒郭敬明安妮宝贝今何在,诸如此类。至今记得在其中一间书店买的赖明珠译本的《挪威的森林》,封面是一名侧身躺在林间空地的裸女背影,这本书对我后来的写作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高中我在县城念书,周末常去新华书店,然而我却极少在里面买书,书架上林林总总数万册图书,不知为何,却总是很难找到自己中意的。反而是在去新华书店的途中,藏在路边的一家小书店成为我高中时代最大的精神给养站,在那里我读到了余华、苏童、王小波、村上春树、卡尔维诺,现在看来似乎并无任何惊喜之处,可是在千禧年之初的那个小县城里,在没有智能手机也没有移动互联网的那个年代,这些书籍将我引向了这个世界的更深更远处,得以窥见许多跳脱出校园生活的奥义。
毫无疑问,上述经历证明了我是一个热爱读书的人,然而我却从未因为对于读书的热爱而萌生过将来要开书店的想法。是的,直到我开书店的前一年,我都没有过这样的想法,我曾有个很多不切实际的梦想,比如成为世界首富,比如去火星殖民,开书店比这些都更加不切实际。所以,并非我选择开书店,而是书店选择了我,当我整理完三十年来的这些与书籍和书店相关的蛛丝马迹之后,我更加确认了这一点。我曾无数次向客人解释书店为什么取名叫刀锋:《刀锋》是毛姆的一本小说,这本书在2014年给我造成了极大的影响,改变了我的生活轨迹。没有提及的是,在此之前《刀锋》这本书已经在我书架上躺了接近两年,直到我在那次旅行前将其放进背包。书籍改变了我的生活,阅读丰满了我的血肉,时至今日,若说我尚有一些微不足道的成就,也都无法忽略我曾经去过的那些书店的襄助,虽然他们从来都无意向我主动提供这些襄助,但是它们只需要存在,就已足够。
《孤独小说家》里的主人公耕平在颁奖礼上说,每个人的一生中,都有过被书籍拯救过的经历,甚至连一本滑稽可笑的书里,也有拯救生命的力量。如果有哪位顾客,即使只有唯一的一位,如果他与这本书是在刀锋书酒馆里邂逅的,便是我莫大的欣慰。
我所受益之事,必需授益于人。这便是我与书店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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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首发于《SU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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