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分温暖七分孤独
我们常常在各类装饰品的图案中看到梵高的画作。从挂毯到笔记本,从服饰到一枚小小的胸章。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人们喜欢他的作品,很多人愿意阅读他的故事。但是一百三十年前,当梵高每一次拿起画笔的时候,他所面对的却是一个又一个不被理解不被认可的明天,尽管如此,他仍然填满了一张又一张的渴望美好的油画纸。
梵高的画作常常会带给人一种孤寂,荒凉之感,他的天空总是灰灰的,人物总是肃穆,但同时又充满着隐藏的温暖和柔情,虽然事实上荒凉和温暖是对立的,但在他的画作中却和谐的糅杂在一起,在洒脱的笔法勾勒下形成一种颇具动感的画面。梵高的画不是静止的,是具有生命力的。你能看到《杏树》的花瓣在掉落,《断桥》下流水的方向,《向日葵》时而孤独时而快乐。这些画作在时间中永恒的活着。
与其他同时代的印象派画家不同,莫奈画花园和朦胧的池塘,塞尚画明快的静物,鲜艳的风景,德加画芭蕾舞女,雷诺阿画人体,毕沙罗画小清新,他们捕捉一切美好却远离大众的事物。而梵高更喜欢画农民,画矿工,画妇女,画邮差,画田野里他最爱的糸杉树。画最贴近生活本身的朴实粗糙之美。
在著名的《星空》这幅画中,那些弯曲的星星在夜空中旋转,像一只机械钟表的轴承有秩序的滑动,映照在深蓝色湖面上的星光栩栩如生,似在波浪上雀跃。非常奇妙的是,这确乎是抽象般的,与现实有如此巨大的差别,却让你感觉到这就是现实,一个法国村庄夜晚的星光,与童年的眼睛里绚丽而夸张的星空如此相似,并不意外。
刘慈欣在描写二维化太阳系时,曾说,当整个太阳系坠入二维时,就像梵高的《星空》。再看这幅《星空》,宇宙中的恒星仿佛被梵高全部压扁,变成了扁平的星晕,在二维化的天空幕布上,一圈圈星晕在其中放射着耀眼的光芒,这些几亿光年外的星体瞬间在眼前触手可得。
《星空》是梵高在精神病院时,参照河边星夜的景象想象出的一幅画。梵高是否真正患有精神疾病,至今仍然众说纷纭。一种说法是他患有间歇性癫痫和抑郁症,当时很容易将此与精神病混淆。但他的确个性分明,非黑即白。
这样一个天才,众所周知,生前却是如此潦倒。他有过几次短暂的爱恋,大多超越世俗,难被理解,而后不欢而散。他做过画商,因为厌恶虚伪推销经常与顾客争吵而被辞退,做过牧师,又因与当地的矿工同甘共苦被指责违背牧师身份。
最终在1880年,27岁时,他终于发现了自己的绘画天赋,像鱼儿找到了最适宜生存的水域,一往情深,难以自拔。他拿起画笔,直到生命终止。
他一生孤独,穷困,靠弟弟提奥接济,靠书信慰藉,却始终没有放弃绘画,他是个高产的画家,有着永不枯竭的灵感和热情。但除此之外,人生就是一个无法在油画布上随心所欲的囚地,是他所有痛苦的根源,和孤独的封闭牢房。
梵高把所有的痛苦和希望都写给了亲爱的弟弟提奥,19岁时梵高开始与提奥通信,一直持续到临终。提奥也自始至终无私资助和支持哥哥的事业。很难想象如果没有提奥是否还能成就当时的梵高。
梵高一直不断的努力和创新,他与高更等人成为了当时印象派中年轻一代的后印象派成员,却有着更加独特的风格,他不拘泥于学院派,没有经验的束缚,后来他甚至摆脱了印象派的影响,画越来越多的自画像,更加自由奔放,信马由缰。
与高更在阿尔同住时,他以为他一直期待的知己般的友谊会因此加深。他欣赏高更,且受到很大影响,他们常常画同一件静物。他需要被肯定,但自傲的高更只肯定过他的一幅画《黄椅子》。高更是高贵中的粗犷,而梵高则是粗犷中的温情。高更是无限的自我,梵高则是谨慎的自我。
他们对绘画的争议越来越多,愈发激烈,梵高发现永远无法从这位敬畏的同伴身上找到自己渴求得到的存在感,甚至发现他们钟情于同一位妓女。他发了疯,发生了割耳事件。这之后他与欣赏他的主治医生嘉塞也因为意见不同出现分歧,分道扬镳。而在生命的最后日子里,他的颜料即将用完,无钱购买。弟弟一家却表达了对他无休止的补贴而感到筋疲力尽的无奈。梵高在给提奥的最后一封信中说:“无论如何我有种种的希望,但是能让我实现吗?”
这一切都间接造成了梵高内心对生活的绝望。
但最直接的原因是,梵高的悲剧性人格是与社会格格不入的。他越努力越看不到希望,这是让他最终走向深渊的推手。
除了弟弟提奥,没有一个人能够走进他混乱的人生,读懂他简单丰富的心灵,没有人愿意驻足在他的画前为他默默鼓掌。也许他再往前走一步就可以看到光明,但是田野中那一枪,仿佛打穿了他长久以来的幻梦,他想借此结束这一切了。在电影《至爱梵高》中,梵高的死因从大众定义下的自杀变成了他杀。而被恶作剧致死的梵高,甚至在临死之前都愿意自己承担这样的后果。
他对万物着迷,怜悯众生,他想把一切尽收眼底,尽在手中。他热爱这个世界,可以原谅所有误解,却仍然无休止的被伤害被鄙视被取笑,不被承认。他只有自己了。
这世间给予他的三分温暖和七分孤独,他惧怕这份孤独,也热爱这份孤独。是孤独成就了他的天赋,也是孤独结束了他的天赋。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在世时只卖出一幅画,众人厌弃;他去世后,画作流芳千古,众星捧月。
如梵高自己所说:
“我觉得这种寂寞感,绝不是无谓的感伤。我不再期望明知在这一生中无法获得的各种幸福。我愈加深刻的理解:这一生不过是一个播种时期,收获是要在下一次人生做的。这种见解大概是是我对于世上的俗念漠不关心的原因。”
外界从来没能囚禁他的心灵,他不停的将眼前的美好转化成堆积的颜料,用明亮的黄色点亮深蓝夜空。以此来治疗自己,以此来获得活下去的勇气。他用每一幅自画像审视自己,肯定自己。仅仅十年的画龄,为后世留下一片唏嘘。
世上太多孤独却丰盛的灵魂,因无人应采而悄声陨落。如山谷里一朵自顾自开放的兰花,她所有美丽的花期,盛开时动人心魄的蓝紫色,风吹过快乐四溢的芬芳,皆无人问晓。但她不后悔,她曾亲自看过自己的绽放和枯萎。她是她自己最好的观众,最好的爱人,最好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