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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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短短一分钟的路程,也让她感到了透彻的寒冷。心想:“北京很久没有这么冷过了,不过也可能是北京的冬天一贯这样。只有在隆冬时节,才展现了它不可告人高傲的本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酷。”
程璐笑了笑,为自己的矫情。
回到车里,她又重新被温暖包围,那暖洋洋的热风,好像热带岛屿的拥抱,除了没有空气中潮湿的,咸涩的恼人气味,其它一切刚刚好。
窗外的天空,清亮而高远,夹杂着些许淡粉色的蓝让这天空温柔无比。阳光肆无忌惮地洒下,到了地面上的时候突然收敛了起来,眯起眼睛看来,只有丝丝闪耀的光,并不刺眼。
心情舒畅,天公作美,程璐觉得陶醉到了极点,早已忘了一分钟前在寒冷中的矫情。
她一直这么健忘,以此来维持较高的幸福指数。
电台放了一首Ed Sheeran的歌《perfect》,歌词中的一句“darling, you look perfect tonight”瞬间把她拉到了10年前的大学宿舍。
也是这样一个寒冷的冬日午后,她蜷缩在电脑前,绞尽脑汁地完成导师给布置的“活儿”,完成一部教材的编写工作。虽然她负责的也仅仅是一章的内容而已。
她笃定地记得,当时电脑里单曲循环的是Eric Clapton的那首《Wonderful Tonight》,她着实爱了好多年,时至今日,她还能完整而清晰地把整首歌词都背下来。
I said:"My darling, you were wonderful tonight"
他还好吗?想来已经10年没见了。10年的时间,让一切都改变了,甚至有些面目全非。
10年前,她觉得时间流淌地像快乐奔腾的小鹿,热切而美妙,生命是一种华美的延伸。像一间间不断被点亮的房间,绽放出令人眼花缭乱的华彩,惊喜仿佛会猝不及防地跳出来,在心满意足的陶醉后,知趣地退下然后再去酝酿新的。
那时候,她满心想的就是和他一起去构建未来,坎坷、肮脏、冷漠、狡诈,这些对社会偏激的描写,只是小说中的词汇。
只要他俩在一起,就能成为不一样的人。
其实,她根本不是一个内心浪漫,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孩,从来都不是。从小,父母就给她灌输了一切靠自己,自尊而独立的理念。
从初中就开始住校,长达十年的离家求学经历,让她变得沉稳、独立甚至有些强悍。不是她长得平庸,也不是不期待爱情,爱情于她,是跋涉路上无聊的浪漫,她渴求在恰当的时间,合适的契机,美好的爱情再降临,好像时机是比爱情本身更为重要的一件事。
她太清楚自己耽误不起时间,把后半生的光阴继续浪费在这个闭塞的小城、周围完全是混沌地机械式生活的亲朋好友,看看她父母的生活,她实在心有不甘。
程璐内心耸起所有高高的、密不透风的墙,在遇见他之后,像丢盔弃甲、疯狂逃窜的败兵,轰然坍塌,一败涂地。
他有一个诗意的名字,子枫。她第一次默念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底像吹过一阵习习的清风,带着轻抚脸庞的温柔,款款而来。在周围的大学同学都是李强、张勇之类,这个名字的出现,的确让她感觉呼吸到了与众不同的气息。
程璐马上意识到了这个可怕的潜意识,她的内心是渴望不同的。然而,与众不同所带来的未知的风险,她又是不堪承受的。所以,她不断告诫自己,做芸芸众生中最普通的那个,将一个普通人能得到的幸福达到极致,就是她穷尽一生所要追求的。
程璐跟音乐系学小提琴的子枫谈恋爱了。子枫以未来音乐家的情怀,让程璐这个被油纸紧紧包裹的女孩冲出了自己的樊笼,跟着他一起渴望着生活的眷顾和洗礼。
两人同时考上了研究生,虽然不在一个学校,但仍旧在一个城市。
研究生的生活更加自主,有了更多自由的时间。程璐在研二的时候,去一个学校做了兼职老师,给两个职业高中班的学生讲英语课。她想给子枫送一件礼物。
用她自己的劳动所得, 就像他们将来走出校园要为谋生所付出的劳动那样,一件真正意义上的礼物。
这首wonderful tonight就是班上第一排那个高个子的男生给她推荐的。
程璐忘了当时不知何故,她给学生讲起了John Denver 和他的《Take Me Home, Country Roads 》。
在表达完自己对这首歌的喜爱之情后,突然,一个男生举手站起来,说:“老师,给您推荐一首我最喜欢的歌《Wonderful Tonight》”。
同学们对这莫名其妙硬生生的推荐搞得都愣住了,或许是对自己孤陋寡闻的见识羞愧地沉默了。程璐也不知如何应对,只好应付一样的说了句,“谢谢这位同的推荐。”
当她都要把这个歌名忘得像是不曾被提及过一样的时候,那个男生的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让程璐在干干净净地忘记了他的长相之后,对这首歌至今了熟于心。
上完了一天的课,程璐在等校车她送回学校,那个男生仿佛一闪般跃到程璐眼前,他面带沉着冷静的笑容,一字一顿地说:“老师,送给你一束花。”
当程璐惊慌失措的“不”还没挣脱出口,男生神奇地将背在身后的手抽了出来,递出耀眼的花朵让程璐根本无法拒绝。
那是一束雪白的棉花。
干枯的、深褐色的树枝托着一朵朵橘子瓣般洁白如雪的棉花,棉花蜷缩在突兀地有点霸道的硬壳中,饱满中透着娇俏和不羁,将人的目光一股脑的全吸引到它的身上,生生地忘了它的出身。
那是程璐第一次收到来自异性的花,一束在破败的枝条上吐露着生机的棉花。
程璐如愿以偿地用自己一个学期三分之一的收入,给子枫买了一个当时市面上最好的MP4。
子枫拿到礼物时,激动地抱紧了她,不知道是心疼程璐整个冬天的不辞劳苦,还是得到心仪之物兴奋的情不自禁。
面对面听到子枫说要“分手”的时候,程璐觉得耳朵里充满了盛夏知了拼命鸣叫的“滋滋滋”声,刺得她的脑袋像要裂开一样。她呆呆地立在那里,看着子枫的嘴巴一张一合,像一台有条不紊有序运转的机器一样。她像欣赏美景一样,看得出来神,连子枫停住了都没有发觉,脑子里还是一直在“滋滋滋”地叫个不停。
后来,她才知道。
子枫的父母,希望他找一个志同道合有音乐追求的伴侣。子枫家里还有一个同样争气,立志要为父母争光的弟弟。兄弟两人的竞争从小就心照不宣地开始了,父母的宠爱一方面是感情问题,另一方面也是很实惠的经济问题。
艺术家需要心无旁骛的投身艺术,任何分心的杂事,都是艺术的大敌,更别提要为琐屑的柴米油盐扰乱心路。
程璐开着车,脑子却在不停穿梭于这10年间的时光隧道。她觉得太奇怪了,以前的点点滴滴,竟然一点也记不得了。
和子枫在一起的日子是一段很美的时光啊,为什么现在脑子除了刻骨铭心的“滋滋滋”声,她竟然像失忆了一般的怅然若失。
一切好像都不曾发生过一样消失了。
连回忆都不曾留下。
只有那朵朵在阳光下裂开了嘴巴,放声大笑的棉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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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猫婳婳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18-01-12 17:02: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