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记上锁总有其理由,你不觉得吗?》海伦•欧耶米
《日记上锁总有其理由,你不觉得吗?》
作者:海伦•欧耶米
译者:黎雪怡
... 人力资源管理公司的数据分析员拿到了属于同事的一本上了锁的日记,读完之后发现上锁的意义并非日记中有什么秘密,可上锁的理由究竟是什么呢?我们无从得知......故事的“锁”依然锁着......
... 《日记上锁总有其理由,你不觉得吗?》入围2017年BBC短篇小说竞赛最后的候选作品短提名。

在你工作的这栋大厦,每次有人从电梯出来时,你就希望电梯的门是透明玻璃做的。这样一来,你就可以看见谁正在到来,在他们实际到达前,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恰当的面部表情。你的新同事踏出电梯,她的穿着打扮与职业装相比,略有些随意;你也没来得及用力说声“Hi”跟她打招呼。新同事留着一头干净利落的短直发,心形脸,一双细长的凤眼下,是微微红颊。她是非裔,但不是本地的。她穿着靴子、牛仔裤,围着围巾,浑身散发着一股狂野、自信的魅力,使得众人纷纷向她打问衣服是在哪儿买的。她噗嗤一笑,说:“噢,你懂的,旧货店。” 隔壁桌的乔治问:“是慈善商店吗?”, 新同事答道:“嗯,廉价旧货店。”
她说话夹杂着纽约和美国中东部的口音。伊娃虽是个热情、健谈的人,但她只聊与工作相关的话题。每次问她东西,她给的答复都很简洁,绝不聊题外话。在女洗手间里,你发现镜子前站了一排同事,她们在认真检查着自己的妆容,一个一个都加抹了胭脂口红。老实说,她们的妆通常会一直保持到下班,可现在,你的这些同事不想被伊娃的光芒比下去,纷纷加入这场魅力展示活动。待你站在镜子前摆弄自己的衬衫时,你卷起了袖子,有意无意露出了肌肤。也许,这也标志着一种变化?
伊娃并没有留意到同事们这种精心的梳妆打扮。她右手敲打键盘,左手拿着三文治,利用午休时间把工作完成。当然,你也是在办公桌上用餐的,地点正如你刚来这工作时一样,没变过。而且,当你看到伊娃拒绝了他人的第四次午餐邀请时,你说:“直接告诉他们你是个独行侠得了,反正我就是这么做的。”
伊娃目不转睛地看着电脑屏,有那么一瞬间你真觉得她并没有留心听你说的话,但她确实有在听:“噢,我并不是独行侠。”
好吧。你重回数据分析的工作中,打了几通电话去催要几份缺漏的文件。你们公司存在的意义,在于其为别的公司裁剪过剩的劳动力,以助他们达到最佳生产率。而你和伊娃的工作呢,是负责对员工的个人贡献进行评估,最后把那些冷冰冰的硬性数据递给上级检查,由你上司来决定谁是多余的员工。你上司的评估数据更加细微,他们得经常去办公地点观察那些有待考虑的员工,而且在他们最后的建议书中,他们有权力把一些称之为潜能的独特品质考虑进去。你的目标就是希望能尽快被提拔到一个更高的职位,因为对纯粹根据年收入的波动来论资排辈这样的事你也开始感兴趣了。你想更多了解这些数据是在怎样的状况下产生的。四年前的二月到五月这段时间,员工QM76932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的数据为何会急剧下降?虽说现在又有提升,到目前为止也保持稳定,但QM76932真的是一位可靠的员工吗?不论他遭遇的是何种灾难,每五年都可能出现一个循环。相较于一些稳中求进的人而言,这会让他少了些胜算。但是,就像苏西所说的那样,许多老板之所以会外包这些评估项目,是因为工作环境和熟悉程度有碍决策。要是苏西升了职,她才懒得去谈潜力呢。她说:“我们的权力,比那些去办公室的咨询顾问大得多。”你觉得这话说的很准确:你辛辛苦苦在办公桌边打造出来的形象,就是这样一个要么肯定要么反驳盈利能力的人。而你的上司却可以把腿脚伸得更远,说出自己的意见,这就是你和苏西一心为升职而勤恳工作的原因。
但是最近……最近你忍不住要对那些已经做好的推荐信施加一些影响。最近你根据数据信息挑选出某个人,因为看他的业绩几乎肯定是要被解雇的,所以你决定向那人伸出援手。你对他的数据进行篡改时胆战心惊,生怕数据会被抽去检查,虽然公司只是偶尔抽查做做样子罢了。你的工作态度是出了名的认真,除此之外,老板不会想到你之所以会这么做,只是为了一串随机的字母和数字,一串可以代表任何人的字母和数字。若你有机会遇到那些人,你们的会面也许并不会很愉快。因为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的评估对象会出什么事,所以你对自己做的这份工作也越来越无法理解了。为何你不另择人生目标呢,至少得选择一个心里有数的目标。别逃避了,你这个怪咖。但是,每当你发现自己的篡改有些太过时,外婆就是支持你继续这么做的理由。外婆就是你黑色灵感。她曾带着一笔不见得光的钱,逃离了一个沦陷的共产主义国家;当那些惊心动魄的回忆再次被唤起时,她却什么也记不起来了。除了这个,她对其他事物都记忆犹新——例如,物价的变动。你的外婆具有极强的求生意识,以及质疑事实的批判性,这使得她能在危急关头脱险而出。官方的说法是,外婆的牙医技术高超,这让她财源滚滚。但她的个性却让她看起来更像是个十足的阴谋家,总在背后暗算他人。可当你煞费苦心地想从她身上发现点什么的时候,她却偷乐着。
若是你和你的家人都认为她与历史上最凶残的政权之一从往过密,你们会做何感想?幸而有证据证明外婆确实如她所说的那样,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牙医。一个得到一笔意外之财的牙医,通常都是诚实、有声望的人才会被意外之财砸中。在这种情况下,是一个胆小而又倔强的女人死守着这笔意外之财;而这样一个胆小又倔强的女人,真真切切是一个牙医。可重点是,她从不谈及此事。倘若是不能说,你也完全能够理解,至少会发自内心地尊重她。但若是故意不说,是不是就该另当别论?
从外婆对两位圣人的认可中可以看出,她的天主教思想似乎早已根深蒂固。这两位圣人的缄默品质照耀千古:圣约翰.内波穆克,因死守忏人们在告解室里忏悔的秘密而被处死;另一位是圣约翰.奥格尔维,他因为拒绝指认那些和他有着同样宗教信仰的朋友也被处死。外婆的脖子上挂着的不是十字架,而是一个盒式小吊坠。小盒子内有一幅微型画,画着圣约翰.内波穆克和一些戴着高盔帽的士兵,还有几个吓得半死的旁观者,四个天使和一匹马。那些士兵正把圣约翰.内波穆克推下查理大桥, 可他却从容淡定地仰望天空。对于自己所受的苦难,圣约翰.内波穆克仿佛提前听到了未来的忏悔,并为折磨他的人在求情。从圣约翰.内波穆克的表情中,似乎听到他在说:“天父,男孩子就是男孩子,饶恕他们吧。”那唯一的马似乎也这样认为。这幅画讲述的是十六世纪的事,天使把圣约翰.内波穆克带到河床上沉睡,他的五星环正在那里等候着他。你的外婆甚少描述这样一个画面,只是有时候,你会看见她单手握住那紧闭着的小盒子,看上去像是准备把它从链子上扯下来。
你们尽管怀疑我好了。
该讲的我都讲了,多说无益。说服你们也算得上是雄辩?
你们全都是傻瓜。
以上这些话,就是你外婆所表明的态度,结果你和你的兄弟姐妹异口同声道:“不,不,外婆。您在说什么呀,您想表达什么,您哪来的这种想法。”你们说这些话时都没敢互相瞄一眼。
你还在上幼儿园的时候,外婆出人意料地从兄弟姐妹里选了你做她的门徒。起初还以为她就是供你读书而已。这个消息对你的父母而言,无疑是件好事,因为这样一来,家里就有更多的余钱了,兄弟姐妹们也都为此感到开心。你真诚地感激外婆为你所做的一切,但这种感激也就成了你永远背负的责任。在你长大成人的阶段,她支付了你头脑中装下的一切东西,之后就有一种感觉,外婆拥有了你。她想找点乐子时就会给你打电话,你还必须穿着正装,带上小提琴到她家,为她和她在俱乐部里的棋友们拉上几曲。若你没把她哄高兴,她便拿你母亲出气。家里人都认为假如外婆什么时候不可能独自一人生活了,你是要一直陪着她的。(这个时候,学历对你而言还那么重要吗?)所以当你想起外婆的时候,你就觉得在你能做的时候不妨去做就好了。
即便伊娃的回答变得更简短,只一两个字,这也无阻她人气的高升。苏西通常工作都很专心,现在却花尽心思让她开口说话。凯瑟琳则利用午休时间去逛街,她想方设法藏起她的战利品,结果你无意间瞄到她放在储物柜里的那些昂贵的东西——完全是照着伊娃从二手店淘的服饰来买的。一些对伊娃有兴趣的单身人士会主动提起自己的私生活,想试探伊娃的反应,可她都是一笑带过,不作任何回应。你想跑去问她,好确认她并不是一个独行侠,可自从上次她拒绝了你给的建议后,你俩再没说过话。后来,伊娃的办公室好运出现了转变。某个周一的早上,苏西跑楼梯上来气喘吁吁地说,“伊娃,有人找你!她正乘电梯上来,还有,她好像在……哭?”
事实再次证明,用玻璃做的电梯门好处多多。可伊娃不需要这种好处,她似乎早就知道来者何人,正四处找寻藏身之处。但对办公室里的其他人来说,玻璃门是很有用的,因为他们并不知道电梯门打开后,出来的是一个满面泪水的女人,还带着一个五岁左右的小男孩,他虽然还没哭,但很快就要哭出来了——瞧那嘴唇抖得,噢,不要!这个女人长得太像伊娃了,她看上去大概比伊娃年长十岁,或是十五岁。她一看到伊娃,就开始说类似于这样的话:“真的,真的!我并不恨你,我只想求你离开我的丈夫,我们才是真正的一家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伊娃害怕地往后退,手提包从办工桌上撞掉了下来。她现在没空捡起散落满地的东西,因为女人和小男孩朝她走了过来,把她抵在文具柜门前。那女人跪下,男孩就站在她身旁,小脸皱成一团,哭得泪眼迷糊什么也看不见了。“你不是非他不可,但我只有他了。你终会遭报应的,只是时间未到!你以为这种事永远不会发生在你身上吗?求你不要再见我丈夫,放过他吧……”
伊娃连连摆手,不管她如何努力地向那对母子道歉,或者试图向他们解释整件事情,但声音都抵不过他们的祈求声。你觉得应该有人把保安叫来,他们嘴上虽答应着,事实上却无动于衷。在场的大多数人都抱着双臂,紧闭双唇。凯瑟琳小声嘀咕着:“让那个女人把话说完。”后来你把保安喊来了,那个女人和孩子就被带走了。你捡起伊娃的东西,把它们都扔进她的包里。忽然,一样东西引起了你的注意:一本用铜锁锁起来的皮革日记本。一个安静的女人有一本上了锁的日记。现在,你对伊娃越发感兴趣了。她回到自己的办公桌继续工作。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位置,相互发送各种有关伊娃的电子邮件。目前为止,你预测到的事都在进行之中。除了你,所有人都收到了这些电子邮件,伊娃的电子邮箱也比往常更热闹了。每隔一会儿,你都会留意一下伊娃。你发现她双眼通红,似乎在努力地隐藏自己的情绪。可她并没有回头看你,只管埋头继续工作,不停地传真、影印文件。她接了几通电话,通话时依旧保持着愉悦的职业语气。
一场反伊娃的运动出现了。参与这场运动的成员看清了伊娃的为人,不再被她的魅力所迷惑。伊娃成了恶魔的化身,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专门为了割断感情、抛弃承诺、破坏真爱的。你不会声称自己是伊娃的支持者,但带着一个哭哭啼啼的小孩子到办公室与丈夫的情人对峙,这样做也未免有点太耍心机了吧。
也许只有你一个人是这么认为的,事情的这一面是不会讨论的。凯瑟琳很快就取消了模仿伊娃的念头。那些喜欢伊娃的人在面对伊娃对交朋友这件事上继续无动于衷时,也变得怀恨在心。她以为她是谁呀?她看不出他们是多么友善吗?
对此你说:“没错,她应该感激那些仍邀请她出去玩的人。”众人听了也纷纷点头,很高兴你明白他们的用心,但苏西、保罗以及另外两三个人却用怀疑的眼神看着你。苏西有时候喜欢在你工作的时候站在你身后,在背地里使坏。这种监视性的在场让你感到不安。最好不要去招惹苏西。
有一次,伊娃带着三明治走到你桌前和你一起吃午餐。事发突然,自此之后,你不可以再用伊娃的事来讽刺他人了,因为她可能会无意间听到你说的话,继而对你产生误解。你问起日记本的事,她说自己从十三岁起就一直用这本日记本写东西。那时候她刚看完《安妮日记》,先是那种落入沉默的声音,继而是那些落入沉默的人的思想把她给震住了,我们本来是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的。
伊娃说:“还有就是——所有那些不让抒发情绪、表达温柔、展现机灵的人和事,都给我滚蛋。并不是我认为自己曾是这么个混蛋。我一直试图让自己成为别人眼中的好朋友,和安妮的想法一样。当时的我觉得应该把那段时间记录下来。安妮就是这样做的。我从十三岁写到十五岁,安妮也一样。”
你问伊娃是否也能感觉到将要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
“发生在我身上?”
你给她举了个例子。你说:“在我长大的那个座城市,常常有人从窗户摔下去。所以,我以前会练习摔出窗去,但是在摔断几根骨头后,我决定还是离窗户远点好。”
伊娃用刺人的眼光看了看你:“不,我不认为会有什么事发生在我身上。日记里写的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孩子的东西,普普通通的事。虽然你生活的那个城市……其实“从窗户摔下去”是不是一种委婉的说法?当你说“摔”,或者“窗户”,你是在讲别的意思吗?”
“当然不是!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可是你的整个说话方式真的不是很直接啊!如果有冒犯的地方,我很抱歉。”
“没关系,”你回答。大家早已见识过你拐弯抹角的功力,尤其是在与你的前女友们分手的时候。
“关于日记本,我能再问一个问题吗?”
伊娃谨慎地点了点头。
“如果你几年前就没有再写日记了,那为什么还一直把日记本带在身边?”
“这样我就知道它在哪里呀,”她答道。
苏西开始焦躁不安了。
她对你说:“问问傲慢小姐,她是否还跟她那位已婚男朋友有来往。”
你拒绝了。
“这个办公室真是太死气沉沉了。”苏西表示,为了能把傲慢小姐赶走,她决定再试一把。你没有看到或听到任何人公开同意帮苏西赶走她,至少他们是不会当着你的面这样做的,因为你现在每天都和伊娃一起吃午餐。所以, 当伊娃转身背对着她刚带过去的午饭,再等她回过头来时,沙拉就已经被打翻了,她的桌上全都是调料酱。当伊娃储物柜的钥匙被偷了,她随后就会发现自己的储物柜里全是避孕套。在伊娃收到一封看似正常的文件附件后,她的电脑就故障了好几个小时。谁也不肯把自己的电脑借给她,即便只是几分钟的时间。你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苏西,你知道这里面还有别的同谋。苏西在办公室的势力越来越大,她总是半闭着眼睛窃笑,观察办公室的动静。难道这就是你们该干的事情吗,难道制造这些闹剧可以不分场合吗?新来的女生就必须待人友好,为人正直;她就该向大家敞开心扉,挑个人说说自己的心里话,做选择的时候有个商量的人。“我不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这种解释不管真假与否,都比较容易让人接受。傲慢小姐,你就跟我们说点什么吧。
有人从伊娃的手提包里拿走了她的日记本。伊娃发现日记本不见了,站起来问大家是否见过她的日记本。她愿意出钱要回来,她说:“任何条件我都答应。我知道大家都不喜欢我,不过没关系,我也不喜欢你们。只是你们行行好,那可是两年,我两年的时光啊。”
她的话让大家非常地不解。凯瑟琳建议伊娃不如去洗手间看看,伊娃跑去找了,只是回来时愁眉苦脸,空手而归。她只能暂时放下这件事,继续工作。等她再去打印的时候,她发现在她的文件上方有另一份打印的东西,上面写着:辞职就能要回日记本。
伊娃为了表示事情的严重性,以及她对那本日记的重视,当天就递了辞职信。她和你告别的时候你没有做任何反应。伊娃原本可以压倒苏西和她的同伙:他们越是想伊娃走,她就偏要留下来。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到底是什么原因呢?难道只是因为那本日记?这也太窝囊了吧。
第二天,乔治“发现”伊娃的日记本就在咖啡机旁,当你看见他没有戴手套的手时,你才意识到前一天疏忽了这个细节——在办公室里,除了你和伊娃,所有人都戴着手套。你猜,他们这么做一定是不想在日记本上留下自己的指纹。不错,这只能说明,在这件事情上,你的同事有更多的嫌疑。
你主动提出把日记本还给伊娃。可问题是,你压根就没有她的地址和电话号码——你只在公司见过她。人力资源部不肯透露伊娃的联系方式,这个女人的名字不在电话簿上,也找不到她的社交网站。事已至此,你只能从日记本下手了。可你又解不开日记本上的锁,结果你姐姐悄悄地说:找外婆试试。”
“噢,日记锁很容易解开的啊,”外婆用责备的语气说(她想说的是,作为她的门徒,怎会连一个小小的日记锁都开不了?)。她很快就把锁打开了。她没有要看日记本里的内容,她不觉得那里面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她说这个日记本看上去很廉价,说你以为的真皮其实是人造皮革。不管贵贱与否,这本日记对你来说极具有吸引力。日记本的前后封皮装点着印花方格图案的亚麻布,里面的纸张很轻薄。原来她是用紫色墨汁写日记的。
“为什么我不再愿意说话,”你读到这么一句,然后就移开了目光,翻到日记最后一页。那里有个地址,而且很可能就是目前的地址,因为它写在一张纸条上,贴在其他写着地址的纸条上面。你把这个地址抄到一张纸上,一边盯着它看,一边在想:为什么你用黑色笔写的字会变成紫色?还有,你在找纸笔的时候,日记本一直是打开的。确切地说,没有任何异样。但它就直直地立在你桌上,似乎填充了或者吸收了周围的空气,慢慢地膨胀。接着空气就翻来翻去了,就像在翻页。实际上这本日记就像一只手,而你、你的客厅、客厅里的一切,就像页面,反倒是被它翻来翻去。你走向它,脚步很慢,也很不情愿——要是能站在远点地方把它合上就好了——你越是接近日记本,房间里的光线就变得越微暗,脚步移动也变得越艰难。事实上,你就像走在一个把你裹入其中的纸页隧道,耳边全是喋喋不休的唠叨声:“快说话啊,伊娃。”“慢点儿,伊娃你说太快了。”“其实你很喜欢说话,对吧?”你听到“你确实明白自己在说什么,对不对?”“很抱歉,女士,难道你现在没有什么当说的吗?你”“再说一遍试试!”你还听到“嘘”“所以……你们这些家伙知道她在说什么吗?”“好吧,但这和其他事又有什么关联呢?”“你刚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吗?”
你听出来了,说话的多半是男人,至少听起来像男人的声音。而在那些女人的声音中,你可以听见伊娃在“嘘”自己保持安静。于是你有节凑地高声叫喊,模仿布谷鸟的声音。你朗诵诗篇,只要能让你壮胆的,只要你能想到的,你都把它喊出来。你就是靠这个,才安全地穿过伊娃所建立的寂静之楼。你就这样大喊大叫着,终于接近日记本的封面和封底了,虽然你再也看不见它们,但还是一把抓住了它们,用力合上了日记。终于搞定了!你把它坐在屁股下面,休息了一会儿,歇斯底里地笑着,然后继续压着它,滑动身子去找到胶带。直到把日记本封起来前,你都压着它坐着。好险啊!老兄!真是太险了!
趁着周末,你找到了日记本上写着的地址,开门的是一个灰色头发、黎凡特人长相的男人。是伊娃的情人吗?一开始,他说伊娃出去了,然后又说:“等等,你说你找的是谁?”
你重复了一遍伊娃的名字,他说伊娃并不住在这里。你继续追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那个男人说伊娃压根就没住过这里。可当你说伊娃的日记本在你这儿时,他让你进门了:我记得看见她在屋顶上。”他不愿透露更多信息,这让你觉得他是故意把话说得模凌两可的。虽然不清楚伊娃是否就在屋顶上,但你还是上去看了看。嗯,她不在。放眼望去,都是小花园、停车场,还有天线接收器。忽然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头顶吹下来。若你在拍电影,那么,这个屋顶将会是个可以与都市的黑暗势力作战的地方,更是一个可以将它击败的胜地。你把日记本放在屋檐上,转身要走,就在这时,你听到有人喊道:“嘿!嘿——那是我的日记吗?”
是伊娃的声音!她在隔壁的屋顶上。她肯定是在你欣赏风景的时候出现的。那里有一个秋千,两个座位并排在一起,你看着伊娃用脚尖完美地把自己推了出去,飞入空中,落回来,再推出去。虽然只是几日不见,她似乎不记得你了,你就像个陌生人,这点说明了她也说明了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你告诉伊娃,虽然日记本看上去有明显翻动过的痕迹,但你确确实实没有偷看里面的内容。你说:“总而言之,我没有看过。”秋千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声音,伊娃荡入夜空,似乎没有要返回的意思。但她还是荡了回来。荡回来的时候,她说:“所以,你还认为那就是我锁日记的原因?”
(飞渡\校)
【海伦•欧耶米(Helen Oyeyemi),1984年生于尼日利亚,成长在英国,曾获得过2010年的毛姆文学奖,2012年的赫斯顿与赖特遗产奖(Hurston/Wright Legacy Award)。2013年,她被格兰塔出版社(Granta)评为英国最佳青年作家。她最新的短篇小说合集为《非你的,莫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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