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线城市生存报告
查看话题 >大杨树

杨树是北京的行道树,还有柳、法桐、银杏、白蜡等诸多树种。但其他树的问题和规模加起来怕是都没有杨树来得大。
北京城里有一句老话:平原杨家将,山区松柏坡。说的是三四十年前,为了绿化和防沙,北京城里像煮饺子似的插了一大片的杨树。然而,这话已经渐渐不作数了,杨树的树龄不过五六十年,树干挺拔,立根却不够深,逢到雨天,倒伏的甚多,再加上四月飞雪,京城的杨树不是被嫁接,就是被变性,也有的直接被放倒,代替以能活六百年的橡树。橡树也好,杨树也好,都不过是为了一时之用。
从香山脚下,往东,沿着闵庄路,一直到四季青,是杨树的天下。此处有两处国家森林公园,还藏着许多高深的机关,这里的马路有四驾并行主道,单驾双向辅导和行道树花圃。天气好的时候,天空的蓝和白干净得晃眼,马路上偶尔飞驰过一辆车,之后便是无限的寂静,路面干净得好似能倒映出人影来。只有两旁的大杨树让人相信这是个真实世界的真实所在。
大杨树真的很大,最小的树一人也合抱不过来,树干挺拔,直冲云霄,到七八米的高处伸出枝桠,长出茂盛的叶子。树冠广大,辅道两旁每隔三四米便种上一株,在最炎热的伏天,走在树荫下连遮阳伞都不用打,就是蝉鸣得让人头疼。
附近的居民每到傍晚便会出来遛弯儿。辅道上来来往往走着人。天色灰暗,看不清来人的相貌,只知道穿得十分凉快。有健美的跑步者,有剔牙放京剧的老头儿,最多的是溜狗的人。
溜狗的人有许多,狗也便有许多。小狗总是欢快地左突右窜,大狗就不行了。大狗一奔腾起来怕是连擎天都镇不住。有时会见到一个大爷,大爷的发际线堪忧,他养了五条哈士奇,每次都是一起出门,一手握俩,一手抓仨。哈士奇身形壮硕、毛发粗长、玩兴甚高,一上辅道就好像到了花花世界般非要一探究竟不可。大爷倒是十分从容,絮絮叨叨地和狗说着话,什么别淘气啦,什么不能吃啊之类的,有一种贵妇人带着女儿初登交际场的庄重。
一年四月到十月我曾居住在杨树边上的瑞王坟。北京的地名若是不知道的人听了,一定觉得阴森可怖。什么瑞王坟、八王坟、公主坟,全都是先人居住的地方。瑞王坟地方偏远,一处小区住的不是拆迁户就是外来务工人员,一楼的底商空空荡荡,最近的超市也要坐上二十分钟的公车才能到,这还是不堵车的情况,若是堵了车,耗时更久。偶尔会去趟香山,可是去香山要爬山,爬山和看山自然是看舒服了,于是站到阳台上,打开窗户,远远凭眺。那绿的大概就是香山了吧。
身处京城却和待在乡下没什么区别,这是瑞王坟给我的感触,但好在这里有杨树。四月到十月都不是寒冷的时候,每天出门在树下散半小时到一个小时的步,是经济而且愉悦的消遣。若是朋友来了,还能一道散步,那便是额外的惊喜了。一年朋友和我住了一个月,那时候我还是个毛头小子,心里只有憧憬没有当下,分出和朋友一起散步的时间少而又少,全然不知时间是会消失的,树也是会消失的,功用之用最为无用。
散步总是愉快,趿拉着拖鞋,穿着绝不敢往外穿的大裤衩,扎起头发,露出有绒毛的脖颈,再把脸上糊了一天的粉洗干净,就出门了。这样一种浑然去雕饰的容貌,怕是每个野心勃勃的交际新星都是避之不及的。但也不怕,到了杨树底下,任谁看着都是一张关公脸,又红又黑,互不嫌弃。
在杨树下散步并不凉爽,但是舒适。树叶互相交叉,撑起一个拱形的走廊,行过的车也好、走过的人也好,都不用担心会影响自己的安危。这段拱形走廊仿佛上帝在红海分开的走道,无论外面是龙腾呼啸、风雨欲来,都损害不到这里半分半毫。我已经不太记得散步的时候说了什么了,大概就是些明天煮点小鸡炖蘑菇之类的话吧,傻里傻气,一点也不高明。更多的时候就是一块儿从一头蹓跶到另一头,然后愉快地回家。

夏末起了大风,浓云滚滚、气势逼人,路上溢满了水,一脚踩下去,鞋底就吱——咿——地响起来,像一只小兽。用手护着头急忙忙地往回跑,但怎么也跑不快,风雨没有固定的方向,似乎是从四面八方落下的,举起的手也是虚有其表、毫无用处。干脆放下手来,慢慢走起来,一边走一边反倒起了兴致,大声念着:竹杖芒鞋轻胜马,一波烟雨任平生的诗句,全不记得上阙和下阕,荒腔走板,想到什么是什么。
也有带雨具的人,好心送我把伞,可他的伞早就被风吹得看不出伞布了。微笑着回绝他,继续前行。忽然,耳听得一阵涛声。京城里怎么会有海呢?可是那涛声一阵盖过一阵,声音浑厚、有条不紊,好像一支海上军队。我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终于在杨树抖动的枝叶上看到熟悉的律动。想起从前在南方,台风来的时候要打开窗,听浪涛拍岸。这大概是另一种他乡遇故知吧。
可惜的是,我没有经历瑞王坟的冬和春,看不到大杨树灰黑的树干印在雪地上的样子,实际上,我从未在北方见过一场真正的大雪,每次都是时运不济,这不失为一种遗憾。有的时候听到窗外风走枝头的声音,就想起杨树波光粼粼的叶影,像满树的鸽子振翅待飞。
忽听得消息,闵庄的大杨树被破坏严重,不是砍去枝子就是削去树皮,照片中的树竟有了走失儿童的惨象,不觉心有戚戚。早知杨树是要被取代的,和世间所有的事一样,这是无可奈何的。只是想那一阵涛声、那一段红海分开的路,何时才能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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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友201673489 赞了这篇日记 2021-08-07 22:4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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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拉 花 赞了这篇日记 2018-10-02 00:2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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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竹 赞了这篇日记 2018-01-26 10:5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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