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抑郁症：我对抗城市带来的抑郁，它却成为我的伤痛

我开始想念外地了，哪怕是那个同样败落萧条的安阳。 —— 王顷

2008年的时候，艺术家王顷开始抑郁，因为他生活的城市，开封成为一个负累。他试图摆脱过去空洞没有具体对象的叙述方式，寻找具体的情感依附对象，结果，现实如洪流一般裹挟所有曾被忽略的细节，被呈现在画中。它们无孔不入地渗透到艺术家的生命里，成为他对这座城市挥之不去的抑郁。

1.草木与蘑菇

开篇是城市全景：“开封的城墙牢牢地把它的旧城圈在黄河的南岸，城内城外据此有别。城里遍布着大片无人料理的草丛。林木高大密集，枝条伸向枝条，耳语拥抱，彼此抚摸。或像噩梦缠身，辗转反侧。”

第一幅画便是“平原一棵树”，150x180cm的开幅，远远望去，画面的正中央是一棵叶片凋零，枝干虬曲的树，天灰蒙蒙的，唯有那红得发白的合欢花，如鬼火一样屹立。

之后是状如迷幻的蘑菇、根须密布或大地崩裂的山坡和大坝。在这一主题中，多次出现布满裂缝的坡地或者大坝，这是环绕开封旧城的城墙，城墙规整的形状和散乱的裂纹预示着城里城外狼藉一片。晦暗的色调和凌乱的线条，现实与非现实界限不分。

2.公共的笼子

如果说第一部分是航拍全景图，这一部分便是进入城市的第一个大场面取景：公园。公园作为现代城市的开放式公共空间，成为王顷深刻体悟城市圈养的站点。

公园里满是高大、废弃的雕像，公园里的生物生气全无。金色的西方雕像、劣质的气球以及颜色黯淡的烟火都无法掩盖公园里的沉闷。所有代表欢乐与进步的事物仿佛厌倦了日复一日的展示一样，呈现出不可挽回的肮脏、无聊与颓废。

若说城墙是一个城市历史遗留下来的见证，它的荒废即使有着被时间禁锢的意味，但同样存在引发往昔回忆的功能。但是公园的衰落则是现在时间角逐的虚伪与失败。因为是当代才有的产物，它们的迅速过时与迅速废弃更让人感受到城市森森的恶意。

3.地下室或盲目图书馆

视角开始转入公共的室内环境。更多变形的细节逐渐凸显。

一本本打开的、装帧华丽的却死气沉沉的书成堆地码放，地下室里是精心收集保护的骷髅，地球仪的中心位置对比于空无一物；到最后连繁复的形式都抛弃了，只剩下一堆废纸。室内空间规整的空间外形与变形的室内景观，公共空间显现出令人目眩的迷惑。

和同一主题的前几张作品：上世纪破败的沙发相比，图书馆和地下室的空间中有了更多的信息和更多的垃圾，珍藏珍宝的地方成了堆放失败的场所，冠冕堂皇的说辞其实是库房的巨大压力，反倒比不上废弃的沙发更有怀旧和柔和的意味。

房间

这是整场展览中唯一算得上是装置的部分，在上一个章节和下一个章节之间，王顷从公共的内部空间走向了私人的内部空间。室内空间只有一张单人床和四面满是涂鸦的墙。

正如那句独白所写：“我开始想念外地，哪怕是那个同样败落萧条的安阳。”视线从公共环境慢慢聚焦到室内从而达到顶峰，之后观众便和艺术家一样躲在那一双眼睛后面，窥视城市里难以置信的细节，我们将得到更为具体和令人恐慌的细节。

4. 谁

这一部分可以看成是一组个人成长照片，画面的布景都是非常影楼的设计：从牙牙学语到读书游玩、有了异性伴侣，到生活的记忆溢出画布的范围。但是，所有的主人公都是没有五官的。

当画家拿掉那一张称为脸的东西，原来我的、你的、他们的记忆都可以用一种模式来呈现。那到底是什么区别了“我”和“你”这不同的个体呢？在宏大的城市里，究竟什么才是不可消磨的个体印记？

5.倾斜的楼

如果我们不从数据和宣传画看一座城市，那么这里最让你影响深刻的细节是什么？对王顷来说，是建筑。

这一章节的主角是建筑，确切地说是楼房，大多是独栋的楼房，和开篇的大坝一样有着盘根错节的纹路，但是这里的纹路不是裂缝，是藤蔓之物结出的网。

在一座号称七朝古都的城市里，宏伟的古建筑并不是画家笔下的主角，反而是那些普普通通的居民楼、政府援建的办公楼、貌似现代的商业楼成了表现的对象。楼房之间无所事事的人、盘根错节的藤蔓和裂缝被聚焦放大。

所谓的古城，因为它曾经有过的盛名背负了更多固有的情绪和不合理的期待，每一代城市的掌门人都不得不在这样矛盾的期许下进行变革，以跟上现代城市的步骤。这里的建筑以吃力的速度跟进时代的步伐，但那些无所事事的人和肆虐的植物才是这里实实在在永恒不变的存在。

6.外地

我开始想象城市以外的城市，开始期待铁轨延伸出的未知时空。我开始背起行囊去传说中繁华有意义的地方寻找惊喜。却未曾想到，从今见到的人、走过的路都有了你的影子。火车是开封城连接外部最为方便的交通方式，车站的铁轨密密麻麻，好像有无数可能，但每个方向又好像并没有多大差别。

这一部分的作品有着不可否认的轻快步调，但同时却埋伏着更多似曾相识的细节：一样笨重的卡车、一样的灰蒙蒙、一样没有具体形状的记忆细节。

城市的崛起强迫人们和田园梦想割离，童年时期如田园般的稳定与明媚被城市迅速的圈地更迭蹂躏抛弃。艺术家希望城市给他以坚实的可以回去的依靠，结果发现自己在城市的位置早已不知身在何处。但即使如此，依然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原因，可能在别的城市，只有日复一日的变化，而在这里，却多少能嗅到往昔的影子。 结语

可能是因为布展的关系，王顷的作品给我以时间轴的规整感，少了耀眼的混乱，而这是作品中的突出特征。尽管有些地方稍显刻意，画家对一座城市的梳理与亲近、厌恶与依赖都在晦暗的色调中依旧得以体现。这一系列的作品给观众以温度，替换掉开封的背景，每个人都能将这6个命题带入到自己与城市当中。艺术家极具个人化的情感也变得通识起来。

我的想象力却要求我待在相同的城市，相同的街道，相同的房子，注视相同的景色。她的命运就是我的命运，“我”依附于这个城市，只因她造就了今天的“我”。她对“我”而言一直是一座废墟之城。“我”一生不是对抗这种忧伤，就是让她成为自己的忧伤。

—— 帕慕克

（旧文，展览已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