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的拐杖

儿时记忆中我的祖父一直都是个不苟言笑的老头儿，不怎么爱笑，成天皱着眉头，顶着张扑克脸。所以我不爱亲近他。但是那时父母由于工作原因，把我托付给了祖父照顾。有一次我从母亲那里听说祖父年轻时候是当地有名的美男子，这不免勾起了我对祖父的兴趣。后来我几次尝试着与祖父话家常，期盼着套点劲爆的故事，但是都无疾而终。 正当我日渐磨灭我的八卦之心时，祖父竟然主动找我攀谈起来。“毛毛，你是不是很想听我讲故事啊？”夕阳下，门槛前，老头儿悠哉地躺在摇椅上，缓缓地吐着烟圈。那一刻，我仿佛从八旬老人的脸上看到了他逝去的青春。 祖父生于民国二十二年的上海，家里本是有钱的地主老财，父辈们成日不务正业。不过祖父打小就看不惯上一辈的好吃懒做，因此身上倒也并没有沾染其他公子哥的恶习，很早就懂得为人处世的道理。 祖父的童年并没有享受到太多物质上的富足，因为个性使然，年少时的祖父也没有得到太多的宠爱。又因为父辈的过度铺张，家业也是早早败完。那时不满10岁的祖父就不得不离开私塾，出来闯荡社会了。不过祖父后来说对于家道的中落他一点都不觉得可惜，反倒是心中松了一口气，甚至觉得那是一种解脱。说实在的，我是真心不能够理解祖父的心境。宁可过着颠沛流离的苦日子，也不愿意在那个富足的家里生活。 早早步入社会的祖父后来做过很多工作，绝大多数以体力活居多。那时的生活对于不满10岁的祖父来说确实非常困难，可是也是幸运的，因为那时他遇上了他一生中的挚爱，也就是我的祖母。我三岁时，我的奶奶便过世了，因此我对她老人家的记忆非常模糊，只依稀记得是个很会料理家务的慈祥老太太。 后来我也是经常追问有关祖母的事情，对于我的好奇心，我的祖父则显得非常敷衍，只是轻描淡写地回复“你的奶奶啊，脸大如盘，就像你一样”随后哈哈大笑地离开，只留下我一脸的无奈。 但是我相信祖父是爱着祖母的，并且是深深地留恋着她。祖母走后，祖父不止一次地在我面前念叨祖母是个可怜人，一辈子没有过过舒坦日子，人很瘦，很可怜。而且祖母过世之后，祖父也一直没有续弦，孜然一身了几十年。每每祖父独自一人坐在家门口眺望远方时，祖母留下的拐杖便会被他紧紧握在手中。我知道那是祖父想念祖母了，那一刻，我们会默契地不再打扰他，通常祖父会沉浸在回忆里至少一小时。岁月如梭，什么都在变，唯一不变的便是每天傍晚祖父的冥想，我想那一个小时里，祖父的回忆应该是甜的。 可惜儿时的我还不懂得祖父母含蓄的爱情，更不懂得祖父的睹物思人。年少的我经常趁祖父不注意，偷偷拿走祖母留下的拐杖。拐杖于我是神奇的。我不懂为何祖父每天都会非常郑重地擦拭拐杖，因此本已老旧的拐杖却闪着别样的光泽。我也不懂为何祖父身体硬朗，却去哪儿都带着它。而且有时还会对着拐杖喃喃自语，仿佛拐杖能够听懂他的话一般。 有一次我又趁祖父睡午觉的空隙，偷偷拿了祖父的拐杖出来玩耍。平时我知道拐杖待祖父的重要性，所以一般都计算好了祖父的午休时间，总会在他睡醒前把拐杖完璧归赵。可是那一次或许是玩得太忘乎所以，我竟然没有按时把拐杖还回去。可想而知，祖父的焦急。偏偏那一次我还把拐杖当成是与小伙伴决斗的工具，当时我就挂彩了，拐杖也没有幸免，留下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凹痕。我那会儿因为害怕不敢回家，临时躲在小伙伴家中避难。当祖父找到我时，我知道我完了，可事实出乎我的意料，没有责备，也没有埋怨。祖父只是默默地牵起我的手，落日余晖，祖父的脸渐渐隐没在昏暗中，我看不清祖父的表情，只隐约中觉察到祖父有一丝落寞。打那时起我再也不敢碰祖父的拐杖，我知道拐杖于祖父意义非同一般。 后来放学后我还是会看见祖父安静地握着拐杖坐在门口，只是不同的是拐杖上面留下了一个醒目的痕迹。后来出于愧疚我用橡胶在拐杖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妄图抹去它的不光彩，祖父也默许了我的弥补之作，纵使后来胶圈破了，祖父依旧没有揭开。 我本以为离开了我的魔爪，拐杖就可以相安无事了。可是后来拐杖还是因我而消失了。 犹记得小时候我家附近恶犬颇多，经常欺负我们这群手无寸铁的小孩儿。有一次，我一如往常放学回家，这时突然从草丛中窜出一只吊睛黑毛大犬，出于本能，我拔腿就跑。哪只恶犬转头就追着我跑，我边跑边喊救命。祖父估计是听到了我的呼救，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那一刻祖父周身仿佛闪着奇异的光一般，他用他的拐杖击退了恶犬，拐杖也再一次负伤。 后来祖父出于我的安全考虑决定每天接我放学。毕竟我那时还小，在祖父的保护下，自然也撒起了娇。软磨硬泡下祖父终于愿意背我，这时拐杖也好像成了祖父的累赘，便由我跩在手中把玩，久而久之，祖父也就不再带着拐杖接我放学。终于有一天拐杖被祖父用棉布包好了以后收在衣柜里不再出现。从此拐杖也就消失在了历史的舞台中。 直到很多年以后拐杖也没有重新出现。我知道祖父早已经把祖母的爱深深埋在心底了。我也知道未来很长的日子里我都会陪在祖父身边，落日余晖，不再只有一个孤单的身影，有祖父还有我。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