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象（一）
婚姻是一回事，爱情又是另一回事。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我和他结婚已经三年了。当初，他对我说是学设计的，他的朋友也这么说，我的家里人也这么说，我看过他的学历和文凭，知道这些是确实无疑的，更重要的是对我来说他至少是个很好的家庭设计师，无论是室内设计、家具的挑选，还是日用的小什物，他不但能提出有鉴赏的见解，而且还能做更出彩的修正。有些设计很贴心我很喜欢，有些太前卫了，我不能接受。但总而言之，他是个有品位的人，再如何苛刻也不能抹杀这一点。
我在设计展上认识得他，他和其他的设计师不一样，怎么说呢，和世界有一种疏离感，但是却一点也不缺乏实践能力和务实精神，就像风筝飞扬在空中，却始终有根肉眼需要用心分辨的线把他牢牢地系在地上。可靠是可靠，而且也不是没有情趣，我如此得出了对他的认识，下了交往的决心。当时我的借口是托他介绍些北欧国家的室内设计案例，因为我想把自己筹开的咖啡厅设计成芬兰民族风格的，而他是唯一在北欧设计事务所呆过的设计师。
“你觉得暖暖地抱着一只雪橇犬，品尝南欧的咖啡，不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吗？”
“哈哈，但你的咖啡厅还要有冷藏海豹肉的冰库啊。”
“没有替代品吗？”
十个月后，我们结婚了。
他是个宽容的人。我的确很任性，每当深夜有灵感，总是不分作息时间的爬出床写作；情绪郁结的时候，会把摇滚乐的音量调到最大。他有时候埋怨这些时间可以听些更宁静的古典音乐，虽然巴赫是人尽皆知的大陆货，但是治愈灵魂的功效远比摇滚药丸要好，老柴很媚，但至少比染头发的人有底蕴。于是我把他收藏的十二平均律、受难曲、大小提琴协奏的唱片一张一张划花，
“古典已经死了！”
他从此再也没有对摇滚乐做任何负面的评价。
我不喜欢孩子，喜欢抱着哈士奇睡觉，并且为此有时把他赶下床。他抗议说哈士奇不是雪橇犬，而无论如何他的气味和热度都比哈士奇棒。我坚持哈士奇就是雪橇犬，只是译介的错误造成谱系的混乱，哈士奇流着纯正雪橇犬的血统，可是和冬天大魔王作战了几万年的小英雄的后代，哪像他那样，即使春天还要在西装裤下添一条毛裤外出。
他呵呵一笑，不再坚持。
现在想来，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宽容和爱，不如说是种对世界的厌倦无力。如果错误没有被更正的希望，那么也没有坚持真理的决心。
那天我们在挑合适的书橱，他的飞机在下午，足够陪我完成这个家庭作业。我心血来潮地拿起书橱上的装饰书翻阅，常识上它们应该是徒有封皮的白纸叠，但这排书出乎我的意外。
“看得懂这是什么文字吗？”
我招呼他。他凝视了会，念了几行。
“吉利切克语。写了一个黑色童话，没有皮肤的人。”
“没听说过，别唬我。”
“北欧一种普及范围很小的文字。是当代一群信奉神秘主义的知识分子社团发明的人工语言。在北欧的时候我有兴趣去听过他们的研究会。那期的主题就是这个童话。”
“真闲。”
“设计师就应该知识广博，吸取各个文明各种文化的独特经验，才能奉献给使用者美好体贴的创意嘛。”
“好啦好啦，我不是事务所的客户啦。把这本书放包里吧。”
“太没公德心了。这不是公开的偷窃吗？”
“书上没有标上价格、条形码、出版公司。展览区也没有注明：“这是非卖品哟！”为什么不能拿回去。更何况，稍微有点怜悯心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叹：一本用没有多少人懂的语言完成的作品，流落到一个文化荒漠，突然邂逅了能够读出他语言的知音——”
“我只懂些极简单的语法，词汇也有限，刚才能读出来纯粹是侥幸。——”
“不管。就好像是孤儿突然遇到了父母，你难道没有监护人的自觉吗？”
他不说话，把书递给我，
“干吗？”
“不是你要吗？”
“你拿着，翻好了给我看。这种古怪的团体肯定有专门的语汇表与语法书的，你去邮购下。自己查好了把中文稿给我。”
“无能为力。”
“八十年代我爸爸在研究所的时候一句意大利语也不懂，当时社会上也没有意语培训和小语种学习广播，可照样啃着意大利语词典翻建筑学论文，连书封面那种谁都不会看的致谢和感言都一个词一个词地翻出来。亏你还是北欧待过的呢！”
他极不情愿地盯了我一会儿，还是把书放进了自己的包内。我忽然觉得有点伤了他的自尊心。
“表扬你下，请你吃日式小牛排。”
那是我们吃的最后顿饭，三天后事务所的人联系我，他失踪了。
我在设计展上认识得他，他和其他的设计师不一样，怎么说呢，和世界有一种疏离感，但是却一点也不缺乏实践能力和务实精神，就像风筝飞扬在空中，却始终有根肉眼需要用心分辨的线把他牢牢地系在地上。可靠是可靠，而且也不是没有情趣，我如此得出了对他的认识，下了交往的决心。当时我的借口是托他介绍些北欧国家的室内设计案例，因为我想把自己筹开的咖啡厅设计成芬兰民族风格的，而他是唯一在北欧设计事务所呆过的设计师。
“你觉得暖暖地抱着一只雪橇犬，品尝南欧的咖啡，不是件很奇妙的事情吗？”
“哈哈，但你的咖啡厅还要有冷藏海豹肉的冰库啊。”
“没有替代品吗？”
十个月后，我们结婚了。
他是个宽容的人。我的确很任性，每当深夜有灵感，总是不分作息时间的爬出床写作；情绪郁结的时候，会把摇滚乐的音量调到最大。他有时候埋怨这些时间可以听些更宁静的古典音乐，虽然巴赫是人尽皆知的大陆货，但是治愈灵魂的功效远比摇滚药丸要好，老柴很媚，但至少比染头发的人有底蕴。于是我把他收藏的十二平均律、受难曲、大小提琴协奏的唱片一张一张划花，
“古典已经死了！”
他从此再也没有对摇滚乐做任何负面的评价。
我不喜欢孩子，喜欢抱着哈士奇睡觉，并且为此有时把他赶下床。他抗议说哈士奇不是雪橇犬，而无论如何他的气味和热度都比哈士奇棒。我坚持哈士奇就是雪橇犬，只是译介的错误造成谱系的混乱，哈士奇流着纯正雪橇犬的血统，可是和冬天大魔王作战了几万年的小英雄的后代，哪像他那样，即使春天还要在西装裤下添一条毛裤外出。
他呵呵一笑，不再坚持。
现在想来，他的态度与其说是宽容和爱，不如说是种对世界的厌倦无力。如果错误没有被更正的希望，那么也没有坚持真理的决心。
那天我们在挑合适的书橱，他的飞机在下午，足够陪我完成这个家庭作业。我心血来潮地拿起书橱上的装饰书翻阅，常识上它们应该是徒有封皮的白纸叠，但这排书出乎我的意外。
“看得懂这是什么文字吗？”
我招呼他。他凝视了会，念了几行。
“吉利切克语。写了一个黑色童话，没有皮肤的人。”
“没听说过，别唬我。”
“北欧一种普及范围很小的文字。是当代一群信奉神秘主义的知识分子社团发明的人工语言。在北欧的时候我有兴趣去听过他们的研究会。那期的主题就是这个童话。”
“真闲。”
“设计师就应该知识广博，吸取各个文明各种文化的独特经验，才能奉献给使用者美好体贴的创意嘛。”
“好啦好啦，我不是事务所的客户啦。把这本书放包里吧。”
“太没公德心了。这不是公开的偷窃吗？”
“书上没有标上价格、条形码、出版公司。展览区也没有注明：“这是非卖品哟！”为什么不能拿回去。更何况，稍微有点怜悯心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感叹：一本用没有多少人懂的语言完成的作品，流落到一个文化荒漠，突然邂逅了能够读出他语言的知音——”
“我只懂些极简单的语法，词汇也有限，刚才能读出来纯粹是侥幸。——”
“不管。就好像是孤儿突然遇到了父母，你难道没有监护人的自觉吗？”
他不说话，把书递给我，
“干吗？”
“不是你要吗？”
“你拿着，翻好了给我看。这种古怪的团体肯定有专门的语汇表与语法书的，你去邮购下。自己查好了把中文稿给我。”
“无能为力。”
“八十年代我爸爸在研究所的时候一句意大利语也不懂，当时社会上也没有意语培训和小语种学习广播，可照样啃着意大利语词典翻建筑学论文，连书封面那种谁都不会看的致谢和感言都一个词一个词地翻出来。亏你还是北欧待过的呢！”
他极不情愿地盯了我一会儿，还是把书放进了自己的包内。我忽然觉得有点伤了他的自尊心。
“表扬你下，请你吃日式小牛排。”
那是我们吃的最后顿饭，三天后事务所的人联系我，他失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