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林奕含到阿廖沙
查看话题 >如果有一种爱让你不舒服,你可以说不
这个题目我好几天前就想好了,一直在纠结写还是不写。
不写的理由很多,这个建议可操作性太低,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最近《房思琪的初恋乐园》刚上市,写这个有蹭热点的嫌疑;以及,我很怕一个事情的情感宣泄太多之后,会变得盲目,老夫子说,过犹不及,我宁可没有,不要多。
但是,我晚上失眠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有人给我留言,他们曾经遭受过什么,我很心痛。那种心痛就像是心里灌了水银,其他液体只能流走不能融入的排斥。常常有人让我保守秘密,我深切地知道诉说本身是多么艰难的事情,再把诉说藏在心里,无异于挖了个几百米的矿坑再填上。
我对这样的事情真的十分无力,因为我知道当人化为集体时,是怎样怯懦、善变和自私的。我希望每个人当他是一个单独的个体时,能意识到自己是一个独立的个体,好好爱自己。
好好爱自己说起来很简单,但做到的人非常少,我也没有做到,因为真的很难。爱自己不是给自己多少物质、有多少朋友、有多少title,都不是,而是对自己的了解有多深,以及接纳有多深。
可能很多人理解不了,什么叫理解自己。我举一个例子。
大学有一次,我一个很好的朋友过生日,我很开心,给她挑了礼物,等她邀请我去参加她的生日聚会。但是她到最后才邀请我,那个时候她已经邀请了很多别的人。我很生气,因为我觉得我的付出和收获不成正比。我当天晚上就没有参加聚会,脾气也不好,一个人在寝室里生闷气。
当时我刚刚看完荣格的《心理学与文学》,具体讲了什么我不太记得了。大致是说,人的行为只是一内心阴暗面的冰山一角,这个阴暗面来自一个人幼时的经历,包括成长过程、家庭背景之类的,它会让一个人做出非常不合理、没有预期的行为,而且都是以暴力和伤害的形式出现的。
我那个时候很生气,但我这个人刀子嘴千张的心,气不过三分钟。没一会儿我就想起了荣格,我想起以前我似乎也干过这样的事情,但没这次严重,也会因为鸡毛蒜皮的事情生闷气,感到不爽。我仔细想想,应该和我小的时候常年搬家、居无定所有关系。
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很忙,我就自己一个人过日子,小学六年,转了三次学校,换了不知道多少个地方住,每次都很开心交的朋友,关系不过三四年。这导致我这个人非常没有安全感,没有安全感的表现就是小肚鸡肠。可以说,我是我见过的最小肚鸡肠的人。想通之后,我就觉得很懊悔,和朋友道歉,她是个很棒的人。过生日的人放下聚会听我讲荣格,这件事我到现在还非常感激。
从那以后,我就发现我真的非常小肚鸡肠,我不喜欢别人动我的东西,一张纸都不行;不喜欢别人承诺了又不兑现,一毛也不行;反正都是两块钱的问题。我也经常告诫自己宰相肚里能撑船,实在不行,撑个叶子行不行?很难。有的事情我就算知道怎么回事也要背过脸去搞青白眼。
这让我很痛苦。我也想让自己人见人爱,说起来就是个温柔大方知书达礼的样子,而不是一个带刺红毛丹,滚哪儿扎哪儿。但是真的很难。我老是觉得不对味儿,一个人有时乱想,一面觉得自己委屈巴巴,一面觉得自己连这点肚量都没有,总之是做什么什么不对。
这个事情是有影响的。它不止让我心里难受,还影响工作。我做一份工作,开始的时候挺好,很受重视,成绩也在积攒,可是做着做着跑偏了,我快把公司所有岗位都做一遍了。我心里纳闷儿,打杂也没这么打的。但是我也没问,一门心思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因为那时候还处在觉得自己肚量小的状态,所以连带觉得领导这么安排是因为自己工作能力差。
后来我实在受不了了,再这么干下去,我迟早要抢保洁阿姨的饭碗,就辞职了。辞职之后有一个机缘,当时业内数一数二的老大让我去面试。面试的时候瞅了我半天,就说了三件事。第一,前老大什么都没教我;第二,干这行少说也得先熬三年;第三,我灵得很。这让我很开心,起码我知道,我不用再自我怀疑了。但她最后也没要我,估计觉得我熬不住。
但是小肚鸡肠这件事还得解决。既然硬扭扭不动,我就承认自己小肚鸡肠。每次心里别扭了,我就问问自己为了啥小肚鸡肠,真的鸡毛蒜皮也不影响他人,我就小肚鸡肠着。比如有朋友问我室友做饭的案板不分荤素算不算小心眼,我说算,所以我选择不和室友一起做饭。这让我省了不少精力,我开始越来越多地发现自己在什么地方是不能妥协的,在什么地方是纸老虎。
这个过程花了我将近五年的时间,而且还在继续。
这是我想说的爱自己。知道自己不是多么好、多么美的人,也能接受自己不会危害他人的坏毛病,把这个毛病控制在自己身上,它就不会像地雷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踩上一脚就炸飞所有人。这样做让人有安全感。
但是很多人没有这样的安全感,也没有这种认知。举个例子,比如说相亲。我妈不希望我远嫁,她觉得我们家斜对门的小伙就是理想的女婿,虽然压根儿没这个人。这件事谁说都不听,她就这么认为的,对方有没有钱,什么学历,都没事,一定要近。因为我妈的婚姻并不好。
她和很多上一辈的女性一样,直接从少女过渡到妇女,再直接变成空巢中年人,生活重心从来没有放在自己身上。我觉得妈妈这样很辛苦,但是再改很难了,我有一个几乎没有负担的五年去修改人生中一个缺陷。可是妈妈的缺陷是整个时代和同龄层造成的,我让她改就是让她对抗她所在的社群。我没这个胆儿,也不舍得,但我知道接受是双向毁灭,所以我提溜起来有多远跑多远。
让一个人睁开眼看看自己身上的缺陷是非常困难的。需要有很大的勇气,说真的,我到现在都觉得面对自己要比面对他人难得多。人就像是那颗雾霾浓缩成的钻石,外表高级清澈,心里却藏了许多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感和想法。这件事情真的很可怕。但好在,人是无法或者说很难穷尽自己的。然而,只要认清一个面向就可以让自己放下很多东西。可以不再纠结于想不明白却总是发生的事情,可以把精力放在其他方面,可以更从容地过自己的生活。
说这个和房思琪有什么关系?
我写文章的起因是有像房思琪一样的人来找我聊聊。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可以给他们。这些人都比房思琪大了很多,人生也到了不得不迈出的时候,可是怎么迈出?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沉重的过去会像一条大蛇吞噬自己。所以,要想办法和过去的自己和解。
在社会、法制都非常不健全的情况下,让自己的生活建立起来才是秋后算账的前提。没错,我不会说什么原谅放下之类的鬼话,不可能的,别人欠我两块钱我都会记得。但是弱小也是不争的事实。
把经历过的遭遇一件一件摊开想清楚,从什么时候开始,如何开始,自己是什么反应,为什么做这样的反应,以及父母、朋友的反应,一件件想清楚。这个过程非常痛苦,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是个怎样卑琐的人时,我都吓得不敢睡觉。但是,诉说和认识是走出的第一步。如果觉得进行不下去了,那就休息一下,可能要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才能想起一点点现实,没事,本来就是个又笨又难熬的活。但是如果这一步不走,可能会一直处于单一的、歇斯底里或者恐惧一切的状态中。人对未知的恐惧是最强的,童年阴影很多时候是因为无知被吓出来的。
要把所有事情都想出来,然后把这一部分的责任归到某个人头上,那个责任再归到谁的头上。但是一定会有一部分责任是自己的。就像房思琪,我最心痛的是这个小姑娘被侵犯了还要觉得是自己做错了,明知道这条路是刀山火海还守着自尊。自尊很多时候是别人的期待,是个幌子。
这件事情要做很久,多久我也不知道。做完之后,心里的痛苦会减轻一些,减轻多少我也不知道,至少再想起来的时候,可以把不好的事情安到张三头上,然后画小人戳死他。接着,要开始寻求自洽。
为什么是自洽而不是讨回公道呢?因为犯了错的人很多时候意识不到自己犯错了,时过境迁,诉诸法律的最佳时机已经过去了,可是生活要继续。
在认识自己的过程中会发现自己的行为模式,很多事情会反复出现,如果是恶性循环,就要找出出问题的地方,寻求止损的方法。
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能说我知道的,那就是认识自己的过程,会让人有解脱的感觉。以及,只有自己强大了,以及许许多多和自己一样的人强大了,才能强有力地杜绝惨剧。我真的觉得2017年发生的那么多惨剧,很多时候是因为当事人没有意识到自己有作为独立个体的人格、和说不的权力。一个人体悟不到自己作为个体的诉求,也自然体悟不到家人、朋友、同事,甚至陌生人也有作为个体的诉求。我们国家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站起来。
写这篇文章,我总觉得自己像民科,但是心理医生大多时候也是在引导患者说出故事。我崇尚暴力美学,所以认识起自己也是暴力美学,说出来是希望朋友们可以过得更好,也不希望再听到那么多本可以减少伤害的故事。
最后我想说,不管怎么着,你都不是烂柿子,不要随随便便给自己安一个破鞋、烂人的称号。破鞋和烂人就不该用在能直立行走、能思考、能哭能笑的人身上。这些词就不该这么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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