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徳日记
[法]纪徳
李玉民 译
上海译文出版社
I565.65
J131.2
P29:我必须重新审视可能塑造我的性格的这些书,必须确定我本人。毫无疑问,研读这些书,是受了影响的。
必须界定我的个性,按照我所希望的那样,今后能走向由心愿择定的一种理想,不能任由这种个性在环境的支配下形成。
必须把握住,个性形成符合自己的心愿。
因此,我们要选择影响,让一切对我都有教益。
P107:日记的用处,在于记录有意识的、必要而艰难的精神上的进程。人总想了解处于什么状态。然而,现在我要讲的,还是反思自身。一部私人日记,在记录思想的觉醒时,才尤其有意义;或者记录青春期感官的觉醒;再就是感到死之将至时。
P148:写日记为了完善,当作镜子照一照,有时会看到自己所希望改变的模样儿;于是思忖道:“原先我是那个样子,现在这样我也不愿意了。”日记能催促某些怀思想加速过去,探究疑虑,确认好的思想。这是一种有意识的、深思熟虑的自我启发。
P155:激励工作的训练方法。
1.精神法:
a 死亡迫近的意念。
b 争强好胜;真切地感受自己的时代和别人的创作。
c 人为地感受自己的年龄;通过与大人物传记的比较来增好胜心。
d 观察穷苦人的劳作;在我看来,惟有强迫的劳动,才能为我的财富提供辩解的理由。财富仅仅视为自由工作的准许证。
e 比较今天的工作和昨日的工作;再选择工作最勤奋的那天作为标准日;确信这样一条错误的推理:今天什么也不能阻止我同样工作。
f 阅读平庸或拙劣的作品;感觉其中的敌对成分并夸大危险。怀着对那些作者的仇恨来写作。(方法很有效,但是比竞争要危险。)
2.物质法(每条都无把握):
a 节食。
b 头和脚两端要十分保暖。
c 睡眠时间不要太长(七小时足矣)。
d 在阅读和弹奏音乐的时候,绝对不要考虑练习;要练习,就挑一位古代作家,只看(但是非常认真)三行。每逢这种情况,我总拿起这几位的作品:维吉尔、莫里哀和巴赫(不借助钢琴阅读);伏尔泰的《老实人》;或者,出于完全不同的理由,阅读福楼拜通信集的头几本,或巴尔扎克的《写给他妹妹的书信》。
卧室里放一张矮床,留点儿空间,一个木柜上安着齐肘高的一块宽面横板,还有一小张方桌、一把硬木椅子。我躺着想象,走着构思,站着写作,坐着誊写。这四种姿势,对我几乎成为必不可少的。
我若是不做非常难的事,就不能表彰自己。我自然就会想,无论谁做起来更容易,因此我做到的,任何人都完全可能做到。
我在内心深处,从未确信自己比别人高明;正因为如此,我才能将特别谦虚和特别骄傲调和一致。
e 身体要健康。曾经生病。
在工作室,不要摆放艺术作品,或者只摆很少几件,而且是非常严肃的:(不要波提切利)马萨乔、米开朗基罗、拉斐尔的《雅典学校》;不过,最好挂几副肖像画或几副面具:但丁、帕斯卡尔、莱奥帕尔迪;巴尔扎克的照片,等等。
除了词典,不放其他书籍。不要任何能分神或引起兴趣的东西。除了工作,不要任何能解闷的东西。
不搞政治,几乎从不看报;不过,无论同什么人,不要错过谈政治的机会;倒不是要了解什么公共事务,而是巧妙地认识人的性格。
P162:多愁善感总是可悲的,会削弱心志,暴露出一颗衰弱的灵魂。
P172:……沿阿尔诺河边返回——落日;水隐没在金黄的沙中;很远处,渔夫身影憧憧;炊烟从屋顶冉冉升起,开头青灰色,一遇夕照便染黄了。这种辉煌的景象持续很长时间,包括圣米尼亚附近的屋顶、青杏色别墅的白墙;周围的柏树则显得更幽暗了。阿尔诺河的落水,好似剥落的闪光鳞片,呈极浅淡的绿色,靠下面则又掺进了橙色。
P232:极少人真正热爱生活,害怕变化就是证明。希望变动最小的,除了居所,就是思想了。女人、朋友,过去就算了;然而,寓所和思想,是疲于奔命了。坐下来就不想动了。由自己的性子摆设周围,把一切都装饰得同自己极为相像,避免同自己唱反调;就是一面镜子、一种自备的赞同。人在这种环境里,就不再生活,只是因循守旧了。跟您说吧,极少人真正热爱生活。
P281:我看书就像我希望别人看我的书这样,即非常缓慢。读一本书,在我看来,就是神游体外,和作者共度半个月。
P291:火车上,下一站鲁昂;塞纳河畔晨雾弥漫。清晨的畅快。我再重复一遍这味道十足的话:清晨的畅快。蓝里透粉的雾海淹没了平展的田地,只露出一个个麦垛的顶尖;空气说不出来有多纯净;天空的湛蓝浸润着大地。一夜未眠,我的眼睛十分疲倦,这时便在雾气笼罩的河面上清洗,俯在丘冈的乳白坡上畅饮。在白天的炎热到来之前,大自然的所有植物都急忙在晨曦中洗浴。这里的朝露化为汁液;晒枯的草也重新变绿。即使我丧失了我在尘世拥有的一切、珍视的一切,今天早晨,我也照样会感到快活。我变成青草中的一株,随同万物一齐醒来。
P327:线条和色彩不表达任何意思,就是没用的东西;而在艺术上,无用的东西,无不有害。
P351:在我的生活中,什么也不持久,什么也不坚定,什么也不可靠。我与自己时而相像,时而不同;不管多么陌生的人,我也敢发誓能够接近。我年已三十岁,还不知道自己是吝啬还是大方,是简朴还是奢侈……或者说,我感到自己突然从一个极端转到另一个极端,我的命运就是在这种摇摆中完成。为什么我要虚假地模仿自己,给我的生活制造一种虚假的统一呢?我能在运动变化中找到平衡。
P361:“我非常爱她(指他那非常年轻的妻子),但还是照样能让她真诚地对待我母亲和我;她为人诚实,而我对她只能非常温和,就像对待一个小孩子。”
P383:我觉不允许什么危害我;恰恰相反,我要让一切为我所用。我的意思是,将一切转化为有益。
P406:现在对我来说,重要的不是我读了多少书,以什么方式阅读,投入多大注意力。我必须千方百计,同我思想的瓦解和分散抗争。我也正是为这一点,才重新拾起这本日记,兴趣虽不大,但是作为写作的训练方法。然而,我敢有什么奢望呢?我一重新开始写作,就要失眠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