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哪一刻让你觉得这就是你向往的生活?
查看话题 >山居杂缀|时光缓缓飞驰着:记一个与母亲散步的和煦下午(2018.2.10)
有时我觉得自己什么都不需要 有时我觉得自己什么都需要,哪怕一点点都好 有时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 有时我觉得自己什么都有了,多一点都不需要
这周末,只有周六放假,是愈加弥足珍贵的周末。为了不枉度周末,我调了两个八点前后的闹铃,但还是没能起来,太累了。即使闹铃一直响,我也可以一直睡。我完全感觉不到闹铃的存在,因为太累了。
有时我觉得自己在谋生的路上,太疲惫了。我不适合工作,其实我很明白陶渊明为什么辞职,他不喜欢仰人鼻息,而家里还有几亩薄田,就挂印不干了。可是吾家的薄田已经被征收了,想当农民而不得。
起床已经很晚了,读了会《白先勇细说红楼梦》,读到宝钗和黛玉关系的重大转折。黛玉的性格为什么孤高呢,实在也与她的父母早亡、寄人篱下有关,人总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境遇,人总免不了要被自己的境遇左右,这都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吃过午饭,送小朋友去学琴,学琴回来,他写作业,我与母亲带了小狗去散步。出门几步即望见田里的格桑花开得更美了,点缀在绿油油的田里,好像一段锦。天地有大安适,唯少闲人耳。
眺望了一会花田,与母亲来到小溪旁的竹林下,竹子是一年四季都旺盛生长的,没有落叶而光秃秃的时候,不给人以萧瑟的感觉,因此我很喜欢竹子。竹子下的小溪已经被遮盖了,北方雾霾南方水污,这是环境问题的地域特征。把河涌溪流覆盖起来,眼不见为净,是一种有趣的处理方式。这溪流,原先并没有那么糟糕,我和小狗常蹲在溪边看游鱼,有时也会想起濠梁之辩,现在溪水看不见了,鱼也看不到了,庄子惠施亦无从想起了。
竹林下筑台供奉着土地神、关二爷,神像前新献了三个橘子。去年有一天傍晚我独自出来看竹子,遇到一位大娘骑着自行车从家里来给土地神上香,她左手抓车把,右手拿着三支香,香火在暮色里点点亮着,仿佛她举着先民薪火相传的光明。我因为读了几年书,早忘了村庄的传统,是这画面让我一时间意识到自己从未离开村庄,村庄也从未舍了我。
小狗在神台下玩了会,跟着我们继续散步。爬在前头人家院墙上盛开了一个冬天的三角梅开始枯萎了,不堪看。倒是村口榕树下的小花精神抖擞,好像在欢迎我们又来看它。榕树下,是村庙北极殿遗址。北极殿是吾乡现存最早的建筑,虽然坍塌但并没有被忘记,每遇节庆节令,乡民仍会来此供奉果品燃放爆仗。有时自家办喜事,也来殿前祈福祷告。自建村以来,一代代的先民在清代民国都曾来此祭祀,北极殿可以说是吾乡近三百年的纽带。今天的北极殿门上也落满了爆仗纸,红彤彤的,热闹喜庆。
小狗在榕树下撒了会野,和我们一起穿过开满爆杖花的小巷,走向村庄深处。爆杖花,和它的名字一样,是迎春开放的花,立春之前已经开了,大概是春天最早开在南方村落的花。颜色呢,橙红的,也很适合过年的气氛。如今年味越来越淡了,只有大自然的殷勤不减千百年前。花犹如此,人不堪了。

随意走走,转入童年旧居的窄巷,望见对面人家门前长着的高大木瓜树,叶子下挂了好多果实。我和母亲周末散步,总看到这木瓜树,一年四季缀满果实。因为这树与我童年旧宅就隔着条窄巷,特别的使我有一种生命之叹。将来,这世上早已没有了我,或许这脆弱的树还会长久的存在于世。再有人看到这树,也不会知道曾有一个我,常与母亲、小狗来此散步,常在树下张看。当时的暖阳,曾照在我们身上。将来的暖阳,还会照在此间。
老宅屋顶、木瓜树上,有二三雀儿飞过。啾啾鸟鸣,母亲和我安静的听了会,只是啾啾的鸟鸣,此外没有别的声音了。哦,还有的,是风吹动树叶,和小狗好动的声响。
木瓜树下,长着一棵芋头,大大的叶子,有点荷叶的形状,可以弹出黛玉喜欢的听雨声。前些年,家里种了一大缸荷花,好看得很,特别是雨天,水珠儿透着晶莹的张力。那时的我,缺乏对美的发现,一张相片都没有为它们拍下。后来花谢了,缸也搬走了,它们的美都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我于是怀疑起来,是否存在过那一缸荷花。
木瓜树往前不久,便是陆家的大宅了。陆家是大户,门前的石板考究,最适宜轮椅转动,是我喜欢的一段小路。过了陆宅,是香蕉林,小狗在草地上跑得很欢。我指着蕉蕾问母亲,蕉蕾粥就是用这个煮的吧。母亲说是。
自母亲生病以来,我已六七年没有尝到从小熟悉的味道了。小时候的夏天,吃过晚饭,母亲会花很多时间为我和哥哥煮双皮奶。后来整个社会都忙于赚钱,一切都可以通过赚钱去商店里购买,商品是买到了,只是买不到那样的味道。已经过去廿几年了,我也早忘了那味道。童年的单纯的快乐,却是我常常想起的。
在香蕉林看了会日落,我们去看望刺槐。这是陪伴了母亲几十年的树。站在刺槐下,我总是想起绍兴鲁镇的百草园,那儿的景致和这里出奇的一致。又或许,与那缸荷花的印象一样,年月模糊,是我的误记了。

吾乡先民雅好文义,处处杂植竹子,散步沿途总能看到此君。刺槐的西面,便有一排竹子,透过修长的竹子望见夕阳快要落到山边了,我们抓紧去看村中的老木棉。路上我不时问母亲,此处从前是否有房屋建筑,彼处的老屋从前是否为谷仓。时光漫灭,我怕我会迷失在我所出生的村庄里,直到我忘了自己的成长。
来到老木棉前,太阳已经下山了。木棉一百多岁了,小学语文课讲到参天大树,老师便会以这棵树为例,让我们加深对抽象文字的感性认识。
老树下有被破坏的神龛遗址,是从前供奉土地神的。神仙已经不在了,遗址也不为外人所知。小时候,我和小伙伴们打闹着从学校回家去,每天经过神仙的家,不知几时神仙搬走了。如今再看到这遗址,内心莫名的彷徨。我要向哪里去呢。
我要向哪里去呢,回家去吧,和母亲、小狗回家去了。
回家路上,村庄寂寂,小巷和老屋,贫瘠而富饶,我感到自己获得了想要的一切。在村庄,我甚至获得了不止一生一世的时光。走出村庄,我却又只剩下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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