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广青年回到故乡

第一次看《莫西干回到故乡》，是在北京某个出差的晚上。在宾馆的房间里，半夜对着一部喜剧哭成狗。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一部喜剧啊。后来想想，大概是因为，这部电影触动了内心深处一直以来不敢面对的一些东西，以喜剧的形式。

比如：父母终会老去，也终有离开的一天。当那一天来临时，身在异乡的你，是否有勇气重回故乡？

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发展，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塞满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而三四线小城，空巢老人正在逐年增多。尤其在中国的某些农村地区，老人和留守儿童几乎组成了村子的全部，越是贫穷的地方越是如此。

孩子长大了一心想离开家乡，去外面的世界看看。于是家乡，从他们离开的那天起，就成了一个再也回不去的地方。

因为，当一个人见识了更好的生活，更大的世界，就很难再走回头路了，这和“由奢入俭难”一个道理。

无论在大城市过得好坏与否，反正是不想再回家了。因为家乡，在记忆里，始终是一个狭隘而又落后，充满了庸俗日常与人情世故的地方。

只要在家乡，人就会变得慵懒而懈怠。好像生活中的一切都是可控的，你知道明天的太阳将从哪个位置升起，第一班汽车几点经过楼下，卖早点的小贩会在街角的哪个位置摆好摊位，你将会遇见谁，又会和他说什么话...你甚至知道再过几年你会晋升、买房、买车、结婚、生子...

你看得到未来几年甚至几十年的生活，很好、很安逸，却仿若一潭死水。

你感觉生活的底色白茫茫一片，你感到恐惧，想要逃出去，哪怕只是换一个地方继续碌碌无为。但只要在大城市，你就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因为大城市是机遇与巧合的代名词，你永远不知道明天会遇见谁，又会发生什么。而人类有时候就是靠着这口“希望”撑下去的。

所以我们从很早以前开始，就计划着“逃离家乡”。从电视与书里描绘的“外面的世界”开始，到一张高考录取通知书结束，我们一路狂奔，头也不回地把家乡的一切甩在身后，连带着父母一起。

但是又能跑到哪里去？又能跑多远呢？

无形的羁绊牵引着你，终究还是要回去。

电影《莫西干回到故乡》中，顶着莫西干头的乐队主唱田村已经整整七年没有回过家乡。在东京辛苦打拼了数年，乐队依然名不见经传，对前途感到一片茫然。

恰巧这时又得知女友怀孕的消息，由此不得不停止乐队活动，带着女友回到位于濑户内海户鼻岛的家乡结婚。

顶着一头前卫莫西干头的田村，与那座人口稀少的小岛自然是格格不入。不仅一路上频频引来路人侧目观望，还被当地的小孩子嘲笑为“霸王龙”。

而那个在岛上的小学里教乐器演奏为生的父亲，脾气依然火爆固执。父子之间的矛盾从未消除，大概当初田村离开家乡去东京组建乐队就遭到了家里人的强烈反对。以致于父亲见到儿子的第一句话就是“原来你还活着啊，我以为你已经死掉了”。

在得知儿子不仅在东京没混出什么名堂，还靠女友的工资维持生活后，气急败坏的父亲追着儿子满屋子打。

这对父子表达感情的方式一向是以暴制暴，粗暴隐晦。

但一番打闹后，父亲却一反常态来到电话机前挨个给亲朋好友打电话，告知儿子回家的消息，一时间岛民们纷纷来到家里庆祝，热闹不已。

看似平淡宁静的归乡生活，从父亲病倒后开始发生转折。

为了照顾父亲，田村延迟了返回东京的计划。父子之间的矛盾也在不知不觉间慢慢消融着。这对不善表达情感的父子，以各自笨拙又生涩的方式，关心着彼此。

亚洲人大多如此，不会像欧美人时时对父母说“我爱你”，也不会在电话里说“我想你”，却会在生活的无数细节中，透露出“我在意你”。

在看出儿子为了照顾自己而延迟返京计划后，身体一日不如一日，躺在病床上的父亲不止一次对儿子说“你回东京去吧，这里没有你可以做的事情吧”，因为他知道，那个曾经让他和儿子产生隔阂的地方，才是儿子的容身之地。

而在家乡这座闭塞的小岛，他只能像自己一样，过着平淡而不得志的生活 ——每天重复教着一群并不热爱音乐的学生们同一支曲子，年复一年，最后走向死亡。

母亲也一再劝说儿子重回东京，说家里有自己照顾父亲足矣。却在儿子和儿媳真的离家后，落寞不已。

片中有一个片段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深夜母亲独自一人坐在电视机前，一边吃着饭一边看着本该与家人分享的棒球比赛。而本已离开的儿子和儿媳，大概还是放心不下家里，又突然原路折返。他们推门而入，说还要在家里再多待一阵子的瞬间，母亲借着进球的当口，抱着田村不停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看似是因进球而高兴。实则是为孩子的重新归来而高兴。

我想起读大学时，有一次我爸去广西工作，清晨送我爸离开后，我妈来到我的床前自言自语：“你爸走了，马上你也要开学了，家里就剩我一人了...” 我当时躺在被子里也有点难过，想想，大人们也是十分害怕寂寞的吧。

但是我们长大了还是要离开，因为我们已经成长为独立的个体，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样的人生。所以每当我妈希望把我的人生和她的捆绑在一起，说着“我们是为你而活”时，我总想告诉她们：“你们不要再为我而活了，也享受一下你们自己的人生吧。”

因为只有他们能开开心心地过好自己的日子，不再时时对我牵挂，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去追寻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我们总忘了，父母终究还是有离开的那一天。当那一天来临时，我们的人生会重新捆绑到一起，这一次，可能是我们为了父母而活：放弃已经习惯的大城市的生活，重回家乡照顾他们的生活起居。

在这个过程中，你也许会发现，那些曾经横亘在两代人之间的隔阂，在他们的生命即将消逝的那段日子里，正在慢慢消失。

片中的莫西干田村，为了让父亲最后的时光不留遗憾，让他列下了遗愿清单，并逐一帮他实现，虽然中间发生了很多啼笑皆非的事情，但正是在这些互动中，父子间的真情才得以彼此流露。

“你不用对我这么好，这会让我觉得自己是将死之人。”父亲对儿子说。

“虽然我知道父母是会死的，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还是有点不知所措。”儿子对父亲的学生说。

两段真情流露，让人泪崩。

影片的最后在田村与女友的婚礼中达到高潮——参加儿子与儿媳的婚礼，这是父亲的最后一个愿望。在这场状况百出的婚礼中，父亲以一种喜剧的形式离开了人间。

导演故意以这种方式送走了一位父亲，但我还是在欢快而又无厘头的剧情中泪流满面，这大概就是喜剧的最高境界了吧。

因为只要一想到重回故乡面对生离死别，是每个异乡青年都逃不过的情景，就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止在此时此刻，父母还安好健在的日子里。即使我们一年回不了几次家，即使我们在电话里越来越没话题可聊，即使我们总是不能互相理解，但只要他们还在，我们就还有独自一人在异乡生活的勇气。

因为，你还是一个有盔甲和港湾的人。

但，就像田村说的那样，“父母最后总会死的”，既然我们无力改变这一既定规律，就只能在那天来临前，成为一个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长出盔甲，寻找到下一个港湾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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