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媚娘(二)

柳盈盈是个歌伎,在长安教坊司内教习歌舞。
后从长安到洛阳,在永太坊自建性也楼——取意“食色性也”——他这酒楼双绝,一是食,酒有自酿洛阳春,菜有各路珍馐美肴,尤其烧驼峰更是香闻十里;二是色,盈盈教习歌舞,手下乐伎百人,色艺无不绝佳。
客人在此,品美食赏音律享美色,性也楼,率性人生之处,很快就名冠东都。
督无咎当年到洛阳城公干,据他说和柳盈盈一见钟情。
但是督家是大家,督无咎父母不能同意他娶一个贱籍歌伎为妻。
督家和亢家世代通婚,督无咎从小就和亢玉娘有婚约。
督无咎原想婚后可以纳柳盈盈为妾,哪里知道亢玉娘性格霸道,更关键的是亢家刀法放眼大唐难有匹敌者,亢玉娘更是家中佼佼者,武艺高超。而督无咎从小就学艺不精,督家箭法他就没有学精,只会玩弄弹弓,在亢玉娘面前不堪一击。所以尽管督无咎喜好沾花惹草,却处处小心,玉娘倒也没有什么把柄。
但是亢玉娘知道督无咎婚前有个相好的,更是将柳盈盈了解个清清楚楚,知道她现在洛阳,所以对督无咎严加限制,不得前去洛阳。
但最近洛阳州牧有令,要求河南道、淮南道九品以上官员六月初三到洛阳去迎长安来的上差。
玉娘听说后,对督无咎约法三章,督无咎想起旧时温柔,对比眼前霸道,多感叹了几句,结果惹来一顿打,幸好明崇俨解围,否则今天身上非要留个记号不行。
尽管亲见玉娘变得如此温柔,他还是不敢回去,当晚执意要宿在县衙内。
明崇俨看他可怜,暗暗好笑,道:“那不如我们今晚就宿到东都性也楼吧。”
督无咎眼睛一亮:“那好,那好。”
神行甲马,万里之途也不过是一个时辰的事情,更何况黄州到洛阳不过千里。
督无咎闭上眼睛,就觉风声呼呼吹过。须臾之间,双脚一稳,睁眼看去,已到一处坊门前,门口写着永太坊,正是性也楼所在。
已近丑时,该是宵禁时刻。
但这坊门之前,却是一片灯火通明。
丝竹鼓乐随风传送,满城都是欢快之音。
看来又是哪个公子王孙在这里作乐了。
明崇俨拦住一个送酒水的小厮问道:“这是哪家的王孙?”
那小厮吐舌道:“谁家公子敢坏宵禁?”
“那是谁?”
“一个胡商!”
“什么?”明崇俨和督无咎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个胡商如此嚣张?”
那小厮点头:“府尹已经已经派人来过了,这胡商拿出一块鱼牌,那人就恭敬撤退了,刚才府尹还过来问安,被那胡商灌了一口酒呢。”
“太过嚣张!”督无咎掏出弹弓,怒道:“我去会会他。”抬腿就要走进去。
明崇俨却大感兴趣,拉住督无咎道:“我们进去看看再说。”
二人随着那小厮走进了永太坊。
永太坊四周一片漆黑,唯独中间的性也楼灯火通明。
进得楼内,台上乐伎正奏得欢快。
但楼下厅堂内只有五六个人。
正中端坐着一个胡人,身材肥大,满脸的虬髯,身上居然穿了一件紫袍——按大唐律三品以上官员才可穿紫袍,商人只能穿素衣的,他居然敢这么穿,来头果然不小。
他身边还站着一个穿紫袍的,看服饰当时河南尹,这是真正的三品官,此刻却是满脸堆笑,战战兢兢站在一边。
四周站着几个人都是身着官袍,显然也是河南府的人,在一边低头站着,一动不敢动。
那挑酒的小厮一进来,府尹就赶忙跑过来,亲自接过担子,颤颤巍巍挑起来到哪胡人面前,抱起坛子倒了一碗酒,恭敬道:“这是洛阳春,全城最好的酒。”
那胡人端起来,轻轻尝了一口,皱起眉头,噗地一声一口酒吐在府尹脸上,骂道:“这也叫酒?”
酒水伴着唾液从府尹脸上流下,那府尹也不敢擦,恭敬道:“小地方实在供不出好酒了。”
明崇俨暗暗好笑:“洛阳要是小地方,那这大地方只能是长安了。”
“那就上菜。”胡人一拍桌子,“半天了怎么不见有菜上来?”
那府尹赶忙喊道:“柳家娘子,饭菜怎样了?”
“来了。”从后堂走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衣服靓丽,身姿婀娜,走起路来如风摆杨柳,一走三道弯,上身抹胸系得甚是靠下,胸前两团白茫茫的肉拥出一道深深的沟,随着身姿摆动,也是阵阵颤抖,浑若藏着一对玉兔。
督无咎眼睛直了,一把抓住明崇俨的手说:“明府,柳盈盈。”
明崇俨感觉出来他这手心都是汗。
柳盈盈身后跟着一个少女端着盘子,小心地放在桌子上。
那盘子里盛着块圆圆的肉,热气升腾。
府尹上前躬身道:“这是紫驼峰。”
督无咎当年吃过,这是性也楼的名菜,不是尊贵的客人吃不到的。
那胡人轻轻闻了闻,一把就将那盘子打翻在地,汁水溅了柳盈盈和府尹一身,那胡人骂道:“大好驼峰,让你做得满是炭气,怎能吃得?”
府尹不敢动,只唯唯称是。
柳盈盈眉头微皱,想要发作终究不敢。
督无咎看不下去了,弹弓又拿在手中,明崇俨伸手按住了他。
两人就站在角落里看。
那胡人瞧见了柳盈盈皱眉,站起身来,指着她道:“你是不是不服?”
柳盈盈想要说话,府尹拉住了她。
“我让你心服口服。”那胡人一拍手,“上我的酒来。”
门口走进来两个年轻的胡人,抬着一个大坛子,放到柳盈盈面前。
那胡人走到面前,打了一角,递给柳盈盈:“你尝尝我这粟特春。”
原来这是一个粟特人。
柳盈盈接过来尝了一口,脸上立刻一片愧疚之色。
看来这酒的确比洛阳春好。
那胡人一脸得意:“让你尝了我的酒,再让你尝尝我的菜。”
那两个年轻胡人又抬着一个盘子进来,盘子上是一只晶莹剔透的驼峰,简直像透明一样。
柳盈盈拿起筷子尝了一下,脸上就露出崇拜的神色,躬身一拜:“盈盈甘拜下风。”
那胡人一脸得意,掏出一块鱼牌,道:“在下斛斯鹏达,在京城就是包办中使府上饮食供应的,此次奉王中使之命先到洛阳打前站,中使有意将住宿饮食安排在你家酒店里,但你这酒和菜都如此不堪,我如何跟中使交代?”
明崇俨知道,他说的中使是这次要到洛阳的宦官王福来,颇受天子宠信。
柳盈盈急忙跪下道:“盈盈手艺拙笨,性也楼难胜此责,请中使另选他处。”
斛斯鹏达面露不悦道:“这是中使的给你的荣誉,怎能你说推就推的,我看不如你将这酒楼交我接管吧。”
这胡人的目的竟然是这个。
督无咎再忍不住,大骂道:“你这骚狐,盈盈不是酿酒的老奴,也不是厨房的疱丁,你跟他比这些有什么用?要比就你和她比歌舞。”
那胡人看见明崇俨和督无咎,颇为奇怪,转身看府尹,府尹摇头,表示不认识这些人。
这胡人哈哈大笑:“好好好,我就和你比比歌舞,不过不是现在,我的舞女还在驿馆,我们明天正午,人最多的时候,我们来比,要是输了,这酒楼可要转让给我。”转身竟然对府尹一拜客气道:“明天正午,还请府君做个见证。”
不等府尹说话,大步走出性也楼。
柳盈盈转身跪在府尹面前,哀求道:“钱府君,这性也楼是儿毕生心血,谋生所在,请府君帮儿。”
那府君立刻换了一副脸色,恶狠狠道:“既然是你毕生心血,那就拿出一道好菜啊,中使将食宿定在你这性也楼是你莫大的荣幸,若是守不住,还不如转了给人家呢。”
督无咎又要发作,被明崇俨给拦住了。
那府君看他二人一眼,带着一干人等转身走了。
柳盈盈箕坐地上,哭出声来。
督无咎上前轻轻唤了一声:“盈盈。”
柳盈盈抬头看他一眼,一张脸上全是泪水。
督无咎看得心疼,伸手要去为她擦拭,柳盈盈扭头躲过,一脸惊诧看着他:“郎君是谁?”
居然不认识督无咎。
督无咎一脸的尴尬,指着自己说道:“某督无咎啊,盈盈不认识了我了吗?当年在这楼中有流氓寻衅,是我为你打跑的,我答应娶你为妻,可是后来……”
他说着自己流下泪来。
柳盈盈却不哭泣了,一脸茫然看着他,完全想不起有这么一个相好的。
明崇俨看得明白,什么一见钟情,私定终身,都不过是督无咎自己想象的。
对于柳盈盈这样一个歌伎出身又独自经商的女子,那不过是随口说说。
明崇俨走上前去,道:“督君是黄州来的庖丁,听说你有难,特地前来帮你的。”
柳盈盈眼睛立刻睁大了,站起身来,对督无咎深深一躬:“贵人会什么菜?”
督无咎哪里懂得做菜,转身看明崇俨。明崇俨笑道:“菜品千万种,哪里说得过来,你不要慌,我们两个为你一起想办法,先为我们安排住宿吧。”
柳盈盈急忙转身吩咐为他二人安排房间。
督无咎还不死心,又问:“盈盈,真不记得我了吗?”
柳盈盈微微一笑说:“有点印象,想不确切了。”这显然是搪塞之词。
躺在房间床上,督无咎气得鼻子呼呼喘气。
明崇俨笑道:“若不是我说你是个庖丁,人家对你还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下一篇在这里舞媚娘(三)
下面是广告
明崇俨系列故事,豆瓣阅读里有一篇在这里售卖《嫁金蚕》
邪恶故事集 《牛蛇录》
-
momoguo 赞赏了这篇日记 2018-0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