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一个正在杂乱生长的故事
【正本——第一章】
一
一个梦境的破解,是进入另一个梦境的开始。
据说破解不出第一个梦境的婴孩必死,在暗红色的血水里溶化。不透气的宫殿,是坚守者的墓场。所以,那个女人告诉我:妈妈是一种毒。不想离开的,就要被她消化。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
那个女人出现在我最早的意识当中,美得支离破碎,像此刻夕阳下的海水。海在翻滚,燃烧,整个海就是一条被炙油煎熬的鱼,红的,透明的鳞片炸开,其间掩映的暗绿色腐肉泛发恶臭。它在向我宣战。我,一个三岁幼童。
易怒、虚胖的婴儿脸,从侍女打翻的铜盘,我第一次看到自己的模样。一柄近在咫尺的剑,却映出妖艳绝尘的白莲。尚未绽放,包裹紧致,闪烁令人瞳孔骤缩的寒芒。
父亲站得像座塔,凛然地战栗着,他提剑,斜斜的,对着我心脏的位置。他看起来威严到神圣不可侵犯(这是他成为视觉系战将的资本,在很多场演出中,我们在天庭上共事,他依然是那块屹立不倒的广告招牌,而冲锋上阵的永远是我)。一个踉跄,他差点跌倒,虚弱地跌到椅子上:“把他抱起来吧。”
侍女慌手慌脚把我拾到怀里,地上遗留劈开的胎包,血肉模糊,狼藉一片。血光冲天是我第一个梦境的终结。是他救了我呢,对着那尊坍塌的塔,我想扮出笑脸,嘴一咧,竟是哭声。浩瀚无边,奔流到海不复返的哭声。
那一夜,我的泪水淹没了整个陈塘关,水里面是那些惶恐万分提着灯笼走来走去的人们。磷粉飞扬的话语像灰扑扑的蛾子从嘴里钻出来又钻到耳朵里,人们奔走相告:总兵府出了妖怪!
二
女人每次出现都毫无征兆,当我捧着妈妈的乳房吮吸,她的脸幽白雪亮,阴晴不定地藏匿在另一个乳房,带着含糊的笑容窥探着我。
“他们肯收容你?很好。”女人冰冷的唇贴在我的耳朵上说。
“为什么?”
我的意思是为什么纠缠着我为什么提这个莫明其妙的问题。
“他们给你制造了一个传奇好掩盖你的真实身份,有时候做妖怪比做别的东西好。”
“什么东西?”
“让我告诉你……”女人的脸越贴越近,堵住了我的眼睛我的鼻子我的嘴巴,空气变成了实体变成了墙变成了溶解我的东西。受、想、行、识逆时针打着漩涡倒灌进肉的芬芳里。
我看着白色的花苞在挤压下缩成黑色的种子要钻回地缝。
“夫人!”侍女的一声惊叫让妈妈松开了我。她抱得那么紧,险些让我窒息身亡。
那次事故每被提起,妈妈都躲闪着我的眼睛。她那么温柔,她那么缜密,她那么有行动力。她不会做错什么,错的总是我,我的不合时宜。
我轻轻托起她的下颚:“妈妈,你慌张什么呢?我不是好好的吗?我们,都好好的。”
三
杀人,放火,火红火红的火焰冲洗着水晶宫。
那座宫殿藏在海深处,有腐烂的海星、开败的海葵、人鱼脱落的长发、挂在沉船桅杆上的尸骸……那里很不干净,需要最彻底的冲洗。
还有,那个长着暴牙的小孩骂了我。他以他的蓝色血统炫耀高贵,我用我的红色绳索绞杀傲慢。不服就PK,在神话空间里谁怕谁?瞬间,我以压倒性优势降伏了他。
怎么处置?抽筋刮鳞,做一个妖怪该做的事情。
这时我看到了她,她跟那个女人很像,只不过她是个女童。她蹲在沙滩上,看我杀龙。
“他是不是因为知道了你的秘密才死?”女童饶有兴趣地发问。
“不仅如此,他还说出来了。”混天凌染红了我的眼睛,杀戮的兴奋像蚁群在血管里爬行,有那么一刻,我的乾坤圈就要击碎女童的额头了。她听到了什么,她一定知道了什么。
女童却笑着说:“秘密就应该说出来。说出来了,听的人信了,信的人多了,秘密就能实现。或者,可以在众目睽睽之下让它遁形!”
她拍了拍膝盖上的沙子,凑近我:“告诉你,我也有个秘密。”
女童的秘密是长大后她要颠覆一个王国。
她说,她叫妲己。
妲己离开之前,跟我要走了暴牙龙三身上的一条筋,柔韧结实有弹性,可以用来玩跳橡皮筋。
四
“喂,哪吒。莲藕炖肘子好吃呢,还是莲藕炖排骨?”妲己整天问我这些伤自尊的问题,在我成为莲藕人之后。
龙三不能白杀,尤其他爸的官比我爸的官大。既然是告到上面去了,连我师傅都罩不住,就只能割肉剔骨,奉上小命一条。
割肉剔骨,以还父母。神话正史上是这样书写的。英武,惨烈,满腔少年血。
其实不是这样。
我的来源跟名下这位父亲没什么关系,我是妈妈偷来的。怎么?我还没讲吗?我的秘密就是:我是一个私生子。——妲己说得对,秘密就是应该公之于众,用群体的力量解决它。灭之,或者任之生出三头六臂,张牙舞爪。
我的秘密被我大大咧咧地讲出来之后,反而没人信。他们更加确信我是妖怪。缺心眼的妖怪。
我是在找心呢。
第一刀剐下去,开膛剖腹,无心;第二刀剐下去,搜肠刮肚,无心;第三刀开始便失去了章法,淋漓尽致,肆意挥撒……还是,无心。我连脚板都卸下来看了,能找的地方都找过,就是无心。
脖子以下的最后一条肉丝银鱼一般游离了我的身体,白森森的骨架冰清玉洁在风中叮当作响。我沮丧得像一团揉皱的空气,轻声嘟囔着:“拿去吧,拿去吧……”
他们果然全部取走。来的最晚的是师傅,留给他的,是圆瞪双眼的头。“徒儿不孝,就剩个童子脑给您老补身子吧。”哪吒已经不是哪吒,可哪吒的头还在嬉皮笑脸。
师傅叹一口气,把头裹在花蕾里带走了。走时,满城弥漫肉香。
(以上是10年前旧文,慢慢来,准备在小米成年之前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