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
在李银河编著的书信集《爱你就像爱生命》中,我最喜欢王小波的一段话就是——“我是爱你的,看见就爱上了,我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就像一个人手里一只鸽子飞走了,他从心里祝福那鸽子的飞翔,你飞吧,我会难过,也会高兴,到底会怎样我也不知道。”
“爱你爱到不自私的地步”,这恐怕是爱情中的最高层次。当你真正爱一个人的时候,你会发现自己变得宽容。你宽容他普通的长相,平凡的智慧,蹩脚的语言,尖锐的性格,病弱的身体。你甚至为这些曾经嗤之以鼻的缺陷找到了合理存在的理由。因为爱情会放大所有接收爱的感官,收拢其余。此刻,你是爱情的无条件追随者,你规避所有不能通往爱情的路线,放弃了自我利益,你的终点只有她。
李银河在无意中读过王小波的《绿毛水怪》后,一心想要认识一下这个与众不同的新鲜人。而王小波在第一次见到李银河,与她聊天过后就爱上了她,第二次干脆便问:“你有朋友吗?看我怎么样?”两个并不漂亮的人,抛开多巴胺的旨意,他们正是彼此所期盼已久的收获,灵魂的情投意合。
在这本书信集里,王小波毫不掩饰的称赞李银河的美好,他把自己埋得很低,变得多愁善感,但他又大胆而直白的谈论着他心里无法掩饰的爱意。遇到李银河,他仿佛找到了世界上的另一个自己。如王小波所说:“我爱谁就觉得谁是我本人。”李银河不在身边时,他任凭思念从一封信到另一封信,把情感的波澜起伏通过急切的字句以及漫长的路途,送到他心爱的姑娘手中。
没有虚情假意,是每一次静下心来面对一张白纸时的肃穆,是他对爱情的敬意。
尽管他频繁的呼喊爱啊爱,可是读者一点都不觉矫情。反而他的执着如初生孩童般单纯赤诚,甚至还有诸多的可爱,令人回味无穷挥之不去。王小波在信中反复说到他极讨厌肉麻的东西“肉麻的文化只会使人堕落,粗糙的文化只能使人愚昧,这样的人盖不成精美的大厦。一个美好的社会没有美好的精神生活是不成的。”所以在他的字里行间尽管充斥着澎湃的情感,同时也极其理智和节制。正因如此,这些文字才让人对爱情感同身受,而不会因为造作而唾弃。
在这样的信件往来之中,两个人的心愈加了解和亲近,他们终于冲破了世俗的阻碍,真正的拥抱了彼此的心。他们目标一致,如同大雁北飞,角马迁徙般笃定。同时他们又是思想上的伙伴,是行走世间风雨中对彼此信任的好朋友。他们灵魂各自独立却相互依存,敢于寻找真正的自由。
王小波本身就是一个自由主义者,在他的作品中便可以体会到他的独立精神。他说他是一个“愁容骑士”,他的确是特立独行,堂吉诃德式单枪匹马的在与整个世界抗争。
曾看过关于他的一个访谈,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影像,他坐在已经发黄的白色背投电脑前,点击着笨重的键盘写作。面对采访者的镜头,他偶尔腼腆而小心的笑着,两片深色肥厚的嘴唇攀过他漫长的牙齿重逢,抿起一条弧线,几次之后你会发觉这十分可爱,就好像他在信中说“我爱你呢,爱你”时,那个“呢”字把整个语调都变成了童话,把一个男人的柔情尽显无遗。我突然就相信了这个男人是写出了发自内在的语言,而不是在精心设计文字。他并没有因为采访而特意梳理自己的仪表,他真实的呈现着自己,娓娓道来他的世界观,一股北京腔又透着轻巧的痞气。仿佛看穿世事,与世无争,却希望整个社会被他说服。他独到,却不像王朔那般桀骜。他只是低调无声的绽放思想。
他的确不美,可以说是丑,可是因为他灵魂的光彩,我可以谅解甚至欣赏他外表的丑。
想起大学时,妈妈在我的书架里看到《黄金时代》,她翻了几页便来质问我,“你怎么能看这样的书?这都是什么东西?你说的那个王小波就写这个吗?”我笑笑没解释什么,我知道他的这一切描写更加凸显了两个在沉默的大多数中敢于不再沉默的个体,而且这并不让人觉得过分露骨甚至恶心,如果看过《废都》此处省略五百字的话,王小波实际上是很清新的。但想想先入为主的判定,无论我怎样解释,我的母亲对他的理解都只能停留在“粗俗”这个层面了。当你理解一个人的精神时,也就理解了他极具个人特色的行为和表达,明白了他的用心,当你不能理解时,他只好是一个异类,一个脱离群众的怪物。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敢于大胆描写的人,在他面对自己的爱情时,却是十分谨慎而认真的。
我把我的整个灵魂都给你,连同它的怪癖,耍小脾气,忽明忽暗,一千八百种坏毛病。它真讨厌,只有一点好。爱你。
你把它放哪儿呢?放在心口温暖它呢,还是放在鞋垫里?我最希望你开放灵魂的大门把它这孤魂野鬼收容了,可是它不配。要是你我的灵魂能合成一体就好了,我最爱听你思想的脉搏,你心灵的一举一动我全喜欢,我的你一定不喜欢。所以,就要你给我一点温存,我要!(你别以为说的是那件事啊!不是。)
他的每一封信都是情书。每一封情书里都有动人的语言。随手翻一页,都觉得爱不释手。
王小波幸运的遇到了李银河,幸运的遇到了一个懂得他并愿意无条件接受他的女人。尽管当时门不当户不对,尽管两个人有着身份地位的差距,但李银河像欣赏闪耀夺目的宝藏一样珍视王小波的才华,鼓励他,陪伴他,成就他。抛开一切偏见与他成为伉俪。
在美国时,王小波除了攻读学业就是在家中写作,毫无收入,全靠李银河的奖学金过活。但李银河十分理解,她说,“她不忍心让这样的好头脑做一些世俗之事。”她也是一个轰轰烈烈敢爱敢恨的女子,在她柔弱的外表下,内心是与王小波对等的热忱,以及同样积极的社会责任感。她也是王小波最忠实的读者和最客观的解读者,在王小波生前于文学世界沉寂无声时,她始终为他的成就击节鼓掌。
因为精神世界的一致性,他们在物质上并没有什么要求。在这样宽松的环境下,王小波在其短暂的一生中完成了他独具特色的文学世界的建造。很难说没有李银河,王小波的文学之塔是否能够成为现实。一个文学家的造就,“肯定“是最大的动力。而王小波永远不缺肯定者,他拥有李银河。
如今,李银河女士仍然带着先锋精神的责任感游走于社会。她没有放弃,也没有止步,只是越来越像一位筋疲力尽的女骑士,她的声音越来越细微了。曾经有很多人因为王小波知道了李银河,如今有很多人因为李银河才知道王小波。他们在各自的领域被人熟知,两名勇敢的骑士曾相爱并肩战斗,如今只剩下一位孤军奋战,但她身上已经具备了两个人的价值。
“在他一生最重要的时间,他的爱都只给了我一个人。我这一生仅仅因为得到了他的爱就足够了,无论有遇到什么样的痛苦磨难,小波从年轻时代就给了我这份至死不渝的爱就是我最好的报酬。我不需要任何别的东西了。“
结局的遗憾无法抹杀这最好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