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似水
老胡每次说要请客,我和大林都直咽口水。老胡可不是一般的吃货,一看就是吃过见过的。他说:“龙虾要先用大火蒸八分熟,剖开了,浇上滚热的葱油。”他又说:“鲍鱼淋汁要注意芡不要太薄。”然而他只是说说而已,像某些单腿下跪许下的永恒诺言,大约是永不会实现了。
BUT!有一天,老胡真的请客了。而且是亲自下厨。我们俩感动得热泪盈眶,提前捱了一顿饿,饥肠辘辘赶去他家。
but,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的请客,朴素到极致,简直就是大饼卷着馒头配米饭。什么龙虾鲍鱼连影都没有。我和大林恨得咬牙切齿,老胡笑眯眯的又说:“怎么样,满意吧,瞧你们嚼得多带劲。”我们决定吃完就掐死他,不是那种直接掐死的,掐半死再缓一缓,分期六次掐完。
后来,老胡去了北方,他发来一段视频,视频里老胡兴奋地叫嚷:“哥们,这是东北名菜,叫杀猪菜,猪的每个部位都有,等我回去就给你们做啊,啊,”大林回道:”快回来吧,我们去九华山吃菜粥。”
我相信老胡听了定是心中一软。那是一种比朴素还朴素的素食,青菜和稀饭煮在一起,每每想起却是齿颊留香。
周末的时候,时光悠闲,我们带上茶具,去登九华山。为了登高望远,大林还特意带上望远镜。
山顶的小寺庙依山傍崖,石头砌成,与山体浑然天成,好像是山顶长出来的而不是建出来的。伙房是烧柴火的土灶,墙壁上长年累月的烟熏火燎,这是真正的人间烟火。早来的香客们早已在等待。大林一到伙房就撸起袖子帮忙,抱柴、烧火、下锅,动作敏捷,做事认真。他到哪里都是受欢迎的一个人,勤快热情,阳光灿烂。
热腾腾的菜粥出锅了,空气中弥漫着食物的温暖和欢乐的喜悦。大林忙着帮大伙盛粥,然后给自己盛出满满一大碗!这种满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畴,菜粥溢出碗成球面。我们都担忧他该如何端起,大林左右比划,无从下手,只得俯身嘬一大口。声音响亮,吃相难堪。我们只好努力装出不认识他的样子。
老胡赞叹:“这粥吃得亲切,下回我也做来吃。” 我们立即回应王之蔑视:“休得胡言,哼,你做的粥也是糊的。”
吃饱的人开始帮忙收拾,人人脸上都是平静满足,微笑而礼貌。有人在功德箱留下一些零钱。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生生不息的功德轮回。我们今日食用的是前人留下的功德。
我摆出茶具,邀请大伙落座,高山泉水泡出的铁观音,清香袅袅,闻起来神清气爽。老胡气定神闲地饮下一杯茶,举手投足都是仙气飘飘。若是在此处住上数日,会错过人间千年吧。
不知谁的手机响起旋律,大林踏着节拍唱道:“时光一去永不回…”不远处,山崖边上,两只白鹭轻轻滑过。
茶过三巡,心情放松到涣散,舒适而困意阑珊。躺在山顶的平石上,四面八方重峦叠嶂,阳光正好。
大林举着望远镜,四处观望。他说:“东圳水库坝上有一个女孩,穿白色裙子,她,她没穿裤子。“——多新鲜,哪个女孩子穿裙子又穿裤子。又象是自言自语道:”也许她还没有男朋友呢。“
那时,他刚结束一段似是而非的爱情,我们相信,任何雌性物种都是他的无限依赖。
老胡闭着眼,缓缓说道:“别猥琐,我在酝酿诗和远方。”
天空之上浩浩荡荡的长风呼啸而过,闪亮的云朵快速漂移,向着天边聚拢。远山苍茫深邃,连绵不绝,仿佛远在千年之外。
老胡转头叫我:“邱,我们来对对联。“
思忖片刻,说道“你听好了,我这上联有你的姓名:伟岸当如君,丘临山顶便为岳。”
我实在想不出他的名字如何搭配出高端大气的下联,只好说:“居家应是尔,胡作粥来却成糊。”
老胡跳起来追我,大林收起望远镜,叫道:”等等我啊!“
就在我们离去的那一刻,太阳沉下山去,九华之巅的余晖刹那消失。仿佛有人按下开关,轻轻关上身后的门。
老胡在微信里回道:”我刚到这里,却已计算着回去的日子…”
我们曾一口一口吃下的食物,无论朴素还是丰盛,都在默默滋养着我们的生命。我们曾一段一段走过的时光,无论快乐还是忧伤,刻着岁月的标签,象是书架上的一本本书,随手拿下一本,打开扉页,满文的流年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