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铃,我听到了荠菜在唱歌

忘不了在小学的体育课上,白花花的大太阳,白色的回力球鞋。休息的间隙我们就躲到操场边上那排泡桐树投下的大片阴凉里去。
小孩子顽皮,常常摸出削铅笔的小刀,或者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在树干上刻字,刻娃娃头。树干就渗出汁液来,像滴滴答答的眼泪。
树下长着一种野草,一丛一丛的。同学里少不了有个知识渊博者,就很自信地说那草的名字叫做铃铃草。
这种草有一根主茎,茎尖开着白色的小花。花开过后结出扁平果实,嫩绿嫩绿的,呈倒立的三角状——如果你浪漫地认为那是心形,也说得过去。
同学中这个知识渊博者颇为卖弄的说那三角形的果实是铃铛,摇起来会有沙沙的声响,所以叫铃铃草。
我们知道,把海螺壳扣在耳朵上可以听到海哭的声音,汽水开瓶后可以听到气泡跳舞的声音,陀螺在玻璃板上旋转的时候会擦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可是,这娇嫩的草也能摇出铃铛的声音吗?
偏偏就有人信以为真,揪上一根在耳边摇啊摇啊,打拨浪鼓一般。
或者真听到了什么吧,或许什么都听不到吧,不过现在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当年一群傻傻的顽童,一个蝉鸣不休的夏天,还有那个铃铃草的名字。
我从小就愿意知晓我所见过的一草一木的名字。
小时候住在一个多草木的单位大院里。折过马兰花的叶子当做马刀做打仗游戏,折海棠花曾经摔破了手掌上的皮,美人蕉下捉过蜗牛,还曾经和大人端来小板凳在院子一起熬夜等待昙花一现……
觉得植物的名字很美,随便捡一个出来都很文艺,比如碧桃、比如风信子、比如水杉,比如龙舌兰……
处处留心皆学问吧,长大后的确认识的植物名称比一般人多一指甲缝儿,这也算是我的才艺吧——如果这也算是才艺的话。
后来,我在相亲的时候,如果是在草木深幽的公园,谈过天气,略微冷场,我多半会指点周遭的花草树木,一一道出它们的名字,贩卖我的一知半解。
我告诉她们,这是法国梧桐,其实它不是梧桐,就好像腊梅不是梅一样,它的学名叫做悬铃木。
我告诉她们,这就是“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里的枳。因为它的枝条有刺,可以一株一株连接起来排成篱笆墙。
我告诉她们如何分辨连翘和迎春花,如何分辨木槿和蜀葵,如何分辨芍药和牡丹……
然后小姑娘往往天真的脸上浮现出了笑意,不可思议的深望我一眼,用崇拜的口味对我说上一句:大哥,你好厉害,莫非是园林局的临时工?
我意识到自己浅薄了,卖弄了,马上自觉地闭嘴。其实,我真的是一个“半瓶醋”。我承认自己学的是进口挖掘机的使用与维修,没读过万卷书,也没有行过万里路,粗人一个。
有的人知道苍井空、饭岛爱、佐佐木希、小泽玛利亚……我真的一个都不知道。
有的人知道圣大保罗、路易威登、香奈儿、爱马仕……我真的一个都不知道。
有的人知道罗宋汤、天妇罗、佛跳墙、通心粉……我真的一个都不知道。
我就像个野人一样,只愿意和树精草怪为友,愿意把它们的名字一一记牢。比如,我记得有一种草叫铃铃草。
在某年某月风和日丽的某一天,鄙人准备去长安城外挖荠菜了。
“三月三,荠菜当灵丹。”一到春天,城中的人大都愿意出城来挖荠菜。踏了青,也采了青。
陕西人爱用叠词,坨坨馍、片片面、笼笼肉、洋芋擦擦……有童谣为证:“罗罗面面,油馍串串,猪肉扇扇,蜂蜜罐罐,我娃是个福蛋蛋!”——而习惯把荠菜叫荠荠菜。
荠荠菜谁没吃过呀!
小时候,住在一个封闭的小县城。春天的时候只要一看到有人开始放风筝,我妈妈就会带我去郊外的麦地里去挖荠菜。
我们那个地方,放风筝的风气很盛,比如我小姨,就是一个风筝爱好者。她的风筝都是自己扎自己糊自己画的。
春风很暖,毛衣都穿不住了。荠菜藏在麦苗里,顽皮极了。县城在低凹处,远远望去,隐约可以看到我们家所在的那座红砖的小楼。
当地民风淳朴,挖荠菜时,遇到麦地的主人,不但不驱赶,反而很热心地跑过来帮忙。我们除了收获满满一篮子荠菜,还会折几只桃花带回家插到一个空墨水瓶里。
然后,当天的餐桌上就会多出一道荠菜。
我妈就挑一筷子荠菜抵在我嘴边:荠荠菜,荠荠菜,娃娃吃了人人爱。
这是她顺嘴编的儿歌,我小时候挑食,不吃绿叶的菜蔬。为了哄我吃菜,我妈花样百出。
后来我离开了妈妈离开了小城,再后来妈妈永远地离开了我,我就再也没有什么机会吃过荠菜了。
是一个女孩子约我去挖荠菜。我挺当回事儿的,怕挖错了遭笑话,毕竟多年没吃过荠菜了,就赶紧做功课,在网上先搜了一下荠菜的图片准备记牢了荠菜的样子,然后按图索骥。
没有想到,网页打开,我居然看到了儿时熟悉的铃铃草——呀,什么铃铃草呀,那就是荠菜啊!
哎呀呀,我们所食用的荠菜是刚钻出土的嫩芽,我认得。 等它长大一些,抽茎了、开花了、结果了,长在学校的泡桐下我居然就不认识啦!哈哈哈,大笑三声!
铃铃草是荠菜的别名,正如我在网上叫做蟠桃叔。
突然想起了起来,上学的时候还学过一篇叫《挖荠菜》的课文呢!
文章写的不清爽,不合我的口味,但是其中有一句印象颇深。好像说是“我把一盘用精盐、麻油、味精、白糖精心调配好的荠菜放到餐桌上去”。为什么牢记了这四样作料呢?因为我是老陕人家,凉拌荠菜也吃过,做法不过是撒精盐、倒陈醋,浇油泼辣子,和“精盐、麻油、味精、白糖精心调配”不是一个路数。
我妈凉拌荠菜喜欢撒姜丝,然后浇一勺热油。唉,荠荠菜,荠荠菜,娃娃吃了人人爱。我这个娃娃当年真不乖。
荠菜好吃,《诗经》里都说“其甘如荠”。荠菜和小豆腐一起凉拌、和猪肉一起做馅儿包饺子、蒸麦饭、清炒、做汤都很不错。小时候傻,只知道吃巧克力、果丹皮、椰蓉香蕉泥。
我没有吃过江南的马兰头,不知道为什么,在我的想象中,它的滋味大概就如荠菜吧。
认识一个叫心心的网友,耍了个怪,在贴子里把荠荠菜写作鸡鸡菜,还说什么女人吃了有生理需求,男人吃了,可以延长时间,让节奏快起来等云云。这个怪货啊,笑死人了!
长安多荠菜,唐朝的白富美王宝钏爱上了屌丝薛平贵。薛平贵出国发展,王宝钏苦守寒窑盼夫十八年,充饥的就是长安城外的荠菜。
如今王宝钏的寒窑成了一个景点,可惜的是,周边铺了草皮,种了花木,就没有荠菜的容身之处了。
我和那个女孩子不是要去挖荠菜嘛,我们去的是香积寺附近,都可以望见终南山了。
麦地土软,荠菜丛生。人勤手快,收获颇丰。
挖累了,我们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着。望着她长长的睫毛,我说了那么多的话,讲我在小县城的童年,讲小学操场的铃铃草,讲小姨扎的风筝,讲妈妈编的儿歌……
她居然找来一直结了籽的荠菜,也就是铃铃草,笑盈盈地在我耳边轻轻摇。
铃铃铃,我好像真的听到了荠菜在唱歌。
挖荠菜归来,我还写了几句骚情的话:
石冷苔滑,山野人家。猿鹤问答,渔樵闲话。植桑植麻,食粟食瓜。荠菜采罢,又看桃花。收取晚霞,无忧无怕。浅唱年华,有春有夏。记挂天涯,一捧清茶。人是佳人,马是好马。
为啥说到马呢?那个和我一起挖荠菜的女孩子姓马。
对对对,后来我和这个姓马的女孩子结婚了,柴米油盐酱醋茶了。我们每年春天都一起去挖荠菜。





发个桃核吧:【老鼠倒葫芦】
是旧作,给一个属鼠的朋友做的。已经戴出包浆了。
葫芦谐音福禄,老鼠紧抱一个倒着的葫芦,就是福禄到了的意思,吉祥话呗。
今天是元宵节,祝大家福禄到,人欢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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