性启蒙

在老一辈的传统观念里，有欲望是一件可耻的事。
小时候受到的教育是，性的存在只是为了繁衍，其他时候，多想无益。甚至一念之差可能成为万恶之源（主流价值观通常会给偷尝禁果一个很惨的下场）。家长大多希望孩子处于混沌之中的性意识越晚觉醒越好。
尤其女生，你要保护好自己，你的第一次无比重要，当遇到婚姻绑定的那个人，才可以 和盘托出，像一场庄严而神圣的仪式。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否则就成了误入歧途。
老套的有点好笑，但又确实是大多数人从小接受的性教育。
不幸的是，所有小孩，对性，都有天然的探索欲和超强的领悟力。
在香港三级片风行的年代，血气方刚的少男们借助风月情节和香艳镜头完成人生第一次性启蒙。
                
                
追根溯源，我的性启蒙自三岁开始。某天，几个大人在出租屋看成人电影，有人用手挡住我的眼睛，但我依然可以从指缝中看到电视画面。
那些画面至今还十分清晰，没办法，从小记性就好。不像岛国动作片那么简单粗暴，内地古装色情片不乏剧情，画面绮丽，暖黄光线里，温香软玉观之可亲。那时候虽然对性完全没有概念，但凭本能也依稀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玉体横陈，隐隐绰绰在眼前晃动，大人的闲谈钻进耳朵，我做贼心虚的偷看着，好奇又紧张。
后来，那只手越遮越严实，剩下的十八禁内容只能靠听觉继续领会。
这是一个诱饵，不仅勾起我的好奇心，还成为孩提时期脑内小剧场的黄色素材。因为懂的太早，也常觉得自己和其他小朋友不太一样，这种隐秘的不安绵延了整个少年时期。
至于在无师自通的路上越走越远，应该归功于房里一书柜落了灰尘的旧书。
起初家里没什么儿童读物，全是十多年前爸爸的资产，以文学经典居多。奶奶希望我继承爸爸爱看书的优良传统，因此一书柜的书就随我挑挑拣拣，老人家对书本没什么甄别能力，大街上接到某些医院散发的内容低俗的小杂志，也拿回来让我翻阅学习。
当然我最爱的还是根正苗红的世界名著，那种时不时冒出来惊喜的感觉，很棒。
                
                
博伽丘的《十日谈》，用一个个风趣的故事谴责禁欲主义，暴露和鞭挞封建贵族的堕落和腐败。小时候读不出那么深刻的人文思想，只专注于故事里销魂的情节和匪夷所思的骗奸伎俩。
这本书最人性化的一点是，每个故事都有两三句话的内容梗概，基本上可以猜测出哪篇有我期待的桥段，免去了寻觅之苦。
印象最深的是纯情少女阿莉白被道貌岸然的神父诱骗上床，神父告诉她这是侍奉天主，少女深信不疑，尝到甜头后在这件事上更加出力。几个月后她嫁人了，向当地妇女诉说侍奉天主的情形，于是传遍全城，成了妇孺皆知的笑话。
“所以说，年轻的女士啊，如果想得到上帝的眷顾，那就要留意着，去学会怎样把魔鬼打入地狱。因为这事儿啊，不仅上帝赏心非常，其实双方得到的欢慰也不小。接下去，说不尽的好处就会自然而生，跟着而来。”
———《把魔鬼放回地狱》
还有一个比较猎奇的是写风流成性的年轻博士睡在两个情人中间，和其中一个缠绵时，另外一个全然不知，最后三人全都餍足。
关于性，里头有不少幽默隐晦的表达，例如：一小块丰茂的草地让他流连忘返，把魔鬼关进地狱里去等等。随着年龄增长，每次回过头看都会有新的发现。
                
                
《聊斋志异》，民间离奇故事总是给人无限遐想空间。最初读的是少儿版，大幅精简将角色的血肉抽离，只剩了个故事的空壳，然而纠缠不休的人鬼情缘岂是那短短篇幅可以扯清的。看到诸如某男子被深夜从画中走出的美女惊艳的情节，潜意识里总觉得接下来应该发生点什么。
终于有天在书店看到原著，我兴奋得如和老友阔别重逢。那时读小学五六年级，半文不白的文字已基本能懂。这才发现蒲松龄对男女之事的描写笔墨极多，荤段子俯拾皆是：《伏狐》讲被狐女穷追不舍的翰林用尽各种方式驱邪都不见成效，后来吃了赤脚医生给的丹药，雄风大振，锐不可当，终于狐女体力不支，气绝身亡。
蒲松龄文字风格偏活泼，富有表现力，加上人鬼相恋的题材足够刺激神秘，也为香港三级片提供了极佳的蓝本。
“有赵弘者...妻阎氏，颇风格...有丈夫...因抱腰举之，如举婴儿，置床上，裙带自脱，遂狎之，因伟岸甚不可堪，迷惘中呻吟欲绝...”
———《五通》
老先生后半生穷困潦倒，和妻子聚少离多，写点艳情小说也成了性生活得不到满足的精神转移。
长大成人的过程中，我无比矛盾。一面看得津津有味，一面又觉得作者低级趣味，暗暗在心中不耻，为了对得起胸前娇艳的红领巾，回家后赶紧转移视线看睡前故事，保持一颗纯净的童心。典型的得了便宜还卖乖。
                
                
最特别的是《红楼梦》，全书描摹男女情性却又不露淫字，曹雪芹对人物性欲的描写，既不回避也不渲染，完全为塑造人物，推动剧情服务。
第五回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诠释了最诗意的情色初体验。入梦之前是详细的环境描写， 秦可卿的房间散发着一股甜香，墙壁上挂着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图》，案上放着武则天当日镜室中设的宝镜，一边摆着赵飞燕立着舞的金盘，盘内盛着安禄山掷过伤了太真乳的木瓜。 字里行间都能嗅出浓浓的性暗示意味，无怪乎宝玉恍惚睡去后就悠悠荡荡到了太虚幻境。
警幻仙子引他前来，醉以美酒，沁以仙茗，警以妙曲后，将秦可卿许配给他，秘授云雨之事。
这充满艺术气息的性启蒙教育头一次让我意识到，性不是一件坏事，它可以很美好，除了繁衍外还有更重要的人学意义。就像警幻仙姑所倡的意淫说，对男女之情既承认其物质性、肉体性、生理性、生命性，更强调其精神性、感情性。
《红楼梦》里性爱观的高尚之处就在于它建立在相互欣赏和尊重之上，并且美的鉴赏对象可男可女，情的对象亦不分性别。
开辟鸿蒙，谁为情种，都只为风月情浓。
———《红楼梦曲 引子》
我看的第一本纯女性视角叙述性爱经历的书是《上海宝贝》。这本书里性完全成了快消品，卫慧用大胆而色情的笔触大肆渲染性爱场面，席卷而来的感官刺激非同小可。
                
                
故事里的男男女女相信内心的原始冲动，对欲望顶礼膜拜，服从灵魂深处的燃烧，对即兴的疯狂不做抵抗。
说实话我没法理解主人公的价值观，不知道他们迷茫什么，也不知道他们从一次次强烈炫目的高潮中究竟获得了什么，只是完全拿它当黄书来看。
“我对我们之间的关系没有指望可言，也不负任何责任，情欲就是请欲，只有用金钱和背叛才能打击随时会发生的由肉欲转为爱的危险。”
这看似大胆洒脱实则苍白空虚的性爱观，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男性视角的情色小说以贾平凹的《废都》为代表，它的特点就是男女做爱时动作戏远胜于感情戏，怎么直白露骨怎么来，欲望的宣泄原生态且充满兽性，线条粗犷的描述掠夺了视觉的愉悦感，却极大程度的取悦了读者的身体。
对于《废都》，不能否认它的文学价值，但读多了的确会审美疲劳，心生厌倦。
性不再是我四处挖掘的蛛丝马迹或者独自编织的旖旎幻想，它那么清晰，那么随意。每个步骤，每个动作，肉体的纵情交缠都细细铺展在眼前，彻底击碎了性的神秘感。
见识过一大批作家的大刀阔斧之后，我还是更愿意欣赏浅尝辄止用意缱绻的情爱小说。
作为新世纪共产主义的优秀接班人，当时我还只能理解以爱情为基础，关系内的和谐性爱。
后来又看了一本半科普半情色性质的书，叫《精子的故事》，从操作层面详解性爱。
我终于顿悟大人们遮遮掩掩，讳莫如深的两性秘密也不过就是这么回事，于是失去了继续挖掘的欲望，此后遇到很多坊间流传的湿书都觉得平淡无奇，除了《洛丽塔》那种你能明显感觉到作者是浑身发烫在写字的。
作者：啊窥
个人公众号：午夜港口（wuyegangk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