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步的迷思

前两天吃饭的时候，孩子突然对我说：“想到川普还要当三年总统，我就觉得郁闷！”我说，你有没有想到，还有七年的可能？ 她听了脸色大变。她爱科学，看到我家附近空地上的树被砍倒造房子很生气，看到人家拖车里的马说“animal cruelty”，吃酸奶舔得干干净净嘱咐我要扔到回收垃圾箱去，去年春假去纽约玩拒绝进川普大楼。

我于是给她看斯蒂芬·平克的新书Enlightenment Now的内容介绍，平克教授还是一贯的乐观，相信科学和理性，相信技术的进步能解决包括环保在内的许多问题。

前两年跑步的时候，和一个老头聊电影，讲起库布里克和《奇爱博士》。老头说他父亲当时深挖地下室储粮储水，因为觉得核战争不可避免。我说斯蒂芬·平克写了本书，The Better Angels of Our Nature: Why Violence Has Declined，经过大规模统计数据后，平克教授认为现在是人类有史以来最为和平的时期。老头对这个观点很不满：两次世界大战后才和平了几年？地球上现在有多少核弹？

前些天，似乎为了证明老头的观点，两个国家的元首比起核按钮的大小来。1905年爱因斯坦发表相对论，1945年美国在日本扔下两颗原子弹，才用了四十年时间。

我有个高中同学，酷爱编程，毕业后失去联系。2004年在美国重逢，他说在做人像识别。我问他啥时候能突破，他回答很难说。

2010年Russell Crowe拍了个电影《危情三日》，片子里他是个匹兹堡的中学语文老师，突然有一天妻子以谋杀罪被捕，几乎所有证据都指向她，但他坚信妻子的清白。妻子定罪后，他开始谋划，请教曾经多次成功越狱的专家，探访时观察监狱的每个角落，最后成功越狱，带着孩子一家三口最后来到委内瑞拉。逃亡过程中，碰到公路检查和机场海关，都蒙混了过去。

这个电影故事的逻辑在八年后的今天应该已经无法成立，因为两三年前看到新闻，说电脑人像识别的准确率已经超过了人。两人的照片一传，都不用人看，联网的摄像头一对，这位中学老师马上会和妻子一起被送回监狱。

今日大红的丹·布朗多年前曾是新英格兰最好的私立高中之一，Phillips Exeter Academy的语文老师。有一天FBI来到他们学校找两个学生，原因是前一天他们在网上说要去杀了布什。丹·布朗对此极为震惊，做了很多研究，发现政府对民众的监控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并以此为背景写了小说《数字城堡》，出版于1998年。

1998年我还没有出国，在机关上班当公务员，那时刚开始推广互联网，国外网站随便去，我用英语写《美国丽人》的影评发在美国影迷的BBS上。一天我看到隔壁办公室借来打字的女生在聊天室里名叫Elle，我回到办公室，注册聊天室，给自己取名大菠萝。隔了一层墙聊了两周后，一天她突然推开门，气鼓鼓地走到我面前说：“你就是大菠萝吧？”　

前些年斯诺登事件中，有人采访丹·布朗，他说他当年写的小说好像预见了美国的今天，又说如果没有大规模联网监控的话，美国平均每天要发生一起恐怖攻击。去年我看到消息说中国是监控摄像头增长最快的国家，目前有1.76亿个，人均还低于美国，预计在三年内会增加到6.26亿个。

科学的发展经常会超出人的想象。

有次在厨房做盐水鸭，炒了花椒盐里里外外抹一遍。那时孩子才三四岁，我提起鸭子，拽长脖子，考她这是什么。她想了一想，猜道：“Is it a dinosaur?”　从此成为我家的经典笑话。现在她初一，前两天她跑来告诉我，鸟是恐龙的后代。我从书架上找了本书，翻篇文章给她看，上面有句话：“在一些科学家眼里，鸟就是恐龙。”　这篇文章讲的关于复活恐龙的研究。复活恐龙还不是那么容易，但据说复活猛犸已经是倒计时了。

三年多前我们开始养狗，孩子喜欢得不行，成天抱着小狗念叨You're so cute， You're so adorable，You're so amazing。有天我对家属说，她这么喜欢，十年后我去给她克隆一条cute adorable amazing吧。家属说，你怎么一天到晚胡说八道？ 我说，你不知道现在有提供宠物克隆的？一只狗五万美元，猫半价，十年后也许只要五千美元。

昨天家属回家告诉我，她听到广播里说芭芭拉史翠珊克隆了她的狗。成功克隆Dolly是在1997年，当年Science评为年度世界十大科技进步的第一名。也许二十年后克隆人不再是科幻？

人类驯化狗花了上万年时间，1954年俄罗斯遗传学者Dmitry Belyaev在西伯利亚建立了一个狐狸农场，决定用一个人的一辈子时间来驯化狐狸。他去世后他的学生接手，目前培育的狐狸已经具有象狗那样爱和人亲近的很多特征。可能以后大街上都是溜狐狸的？豆瓣的标准宠物会变成狐狸？

前些时候碰到个家长，孩子初中生拿了十几万美元的奖学金，可以选择任意一所寄宿私立高中入学。这个孩子音乐数学文学都拿过大奖，智商157，我查了下图表，99.9927627566%。美国有个华裔教授搞智商基因研究，写文章说，即使不编辑基因，仅仅采用动物育种技术，都可以让人达到智商1000。

看完后我想了想，我还是很想看到人类智商1000的那一天，虽然在这些超级人类眼里我连狗都不如。我想看到聪明人完成爱因斯坦遗志弄出终极大统一理论，我也想看到聪明人证明黎曼猜想，我甚至想坐聪明人造的时光机回到过去看看《红楼梦》到底是怎样的结局。

可是很有可能我等不到那一天，我孩子，我孩子的孩子也等不到那一天。按照霍金还是谁的讲法，从物理上来说，工程上来说, 人类肯定有一天能造出时光机，之所以我们见不到坐时光机回到我们身边的未来人类，那是因为，在造出时光机之前，人类早就把自己给灭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