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打麻将
我小的时候生活在一个小村子里,每每农闲时节,大人们无事可做,便会在下午时分凑齐一桌麻将。
我妈是家庭主妇,除去料理家人的生活起居之外,并无其他事可做,便也会在周末下午参加此项娱乐。
村里有个祠堂,是属于村民的休闲娱乐场地。我们村一位年长的大叔承包了祠堂里的小卖部,里面支几张牌桌便是村民打麻将和打扑克的地方。
每次到了周末下午我妈闲来无事,若有关系较好的邻居叫她,她便会应邀去祠堂打麻将。而每每这时做完作业的我也无事可做,便跟着我妈来到祠堂。
当大人们挑选一张牌桌,选好每个人东南西北的方位坐下时,我便也跟着坐在我妈长板凳一角,准备仔细观看牌局。说来也怪,我从小便勤奋好学,积极上进,但对打麻将这件事情倒和我妈一样热衷,也不认为影响了我的学业与进步。
我妈算是那个年代读过比较多书的知识女性,在牌桌上也颇有风度。有时有的人因打错一张牌被人家截胡,后悔的不可开交,在牌桌上大声哀嚎,我妈这时总是不轻易发表意见,既不劝人,也不打趣那人,颇有些大将风度。
而轮到她自己,若是风头正好打得一手好牌,天气凉时我妈往往把双手放在大腿间取暖,只轮到她打牌或抓牌时,才将手抽出。她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微微起身后坐下,似乎都不用再看一眼自己面前的牌便确定打下去。只有我发现,她的手有微微地颤动。
我妈这人便是场面越大,越不易显出慌乱与焦躁的情绪。当她听得某个大牌时,虽然嘴上不说,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牌面,似乎每一张牌都在她的计算之内。我在想她的脑袋里是否飞快地计算着每张牌下去之后的牌局变化。
而若是她的上家打牌前犹犹豫豫或者想要摊牌,我的心便被提到了嗓子眼,紧张得发干又不敢轻易说话。而我妈看上去似乎脸色没有丝毫的变化,只是原本翘着二郎腿轻轻放平了。若是有人突然截胡摊牌,我妈也不多言,只是轻轻将自己手中的牌盖上,放入四条麻将砌成的长城之中。之后比较先进有了自动麻将机,我妈便率先将牌推进麻将机里,也不多做解释与感慨。
若是上家没有截胡,打出一张牌来,那我妈势必会非常认真的轻轻从板凳上起来,一只并不纤细的手指抓着那张牌,表情十分严肃。我便会随着我妈的视线轻轻歪着头,想要瞄到一眼她手中抓起的牌。那牌被轻轻倾斜,只露出一点苗头,并未全部翻开。若是好牌,我妈便会砰的一声,掷地有声地将那张麻将翻到桌上,然后再非常清爽的一起把手中的牌摊下来。其余三人此时便探头来看我妈手里的牌到底是什么大牌。此时我妈脸上便会显现出一丝得意的笑容,仍旧不言语。
而此时我也会非常自豪地坐在我妈旁边一声不吭,心里帮她算账。心里细细想着,我妈这局牌赢了,我等一下就可以偷偷地先去找小卖部老板要包零食,等她牌局结束再跟老板结账。
在我的印象里我妈打麻将多半是赢钱的。他有着平稳的打牌方式,也从来没有过多的野心,局势不对时及时收手,哪怕只是一人一块钱的牌局也看在眼里而不总是做大牌。
而有的人打牌时非得要一口吃成胖子,不是大牌绝对不胡,往往因此失去先机,输牌越来越多,而总是死不悔改。
经常和我妈打牌的一个叔叔便是如此。明明手中挺好的牌总是因为想要胡个大牌,却往往不尽如人意。但即便如此,那位叔叔每次打牌时,他老婆还是会忍不住坐在他边上,就像我坐在我妈边上一般忠诚的看着。也许他的心情和我是一样的,总是希望自己家的人能够赢钱。但每每当结局不尽如人意时,却又无比的恼火。有时我也会笑,既然知道自寻烦恼又何必主动坐在一旁找罪受?人啊,不总是如此吗?
但常胜将军也有输的时候,我非常清楚的记得有一次。家里的煤气没有了,送煤气的人迟迟未到。我妈听到邻居叫他打牌,便拿着家里换煤气的钱去了祠堂牌桌上。但那天她运气不好,把那笔钱都输完了,我放学回家发现我妈不在家里便向祠堂走去,她正是打得如火如荼之际。但我看一眼我妈眼前的筹码便知个大概。
看了几局发现她果然风头不劲,最后将换煤气的钱全部输了。我还记得那天我妈面对着我脸上有几分尴尬地笑,温柔地对我说:“今天家里没有煤气了,我们就用电磁炉炒个饭吃吧。”我当时看见我妈一脸挫败的样子,也不忍心再去伤害她,于是点头说好的便跟着我妈一起回了家。
小学毕业的那个暑假我如愿考上了市里最好的公立中学。由于闲来无事每天做完固定的暑假作业后,也变起了自己打麻将的念头。便找了几个同村的发小,在一位发小家中支持了牌桌。
那时乡下并没有什么娱乐活动,在有些家教不严的家庭里孩子打牌也是被认可的。于是我便和几位小伙伴打了一个下午的牌。
第二天早上我妈去池塘洗衣服碰见了发小的妈妈,听说了这件事我妈气得差点拿棒槌打我。当时我非常的惊慌,却有几分生气,在她教训我时,我便顶嘴:“你自己还不是去打牌吗,你凭什么不让我打?”
我妈当时愣了几秒,后来讪讪地放下了棒槌。没有再骂我也不理我,洗完衣服径直回了家,那一天我妈几乎都没有怎么和我说话。
后来我去市里上了初中,紧接着又考上了本市最好的高中,再一路经过高考考上大学。这么多年的时间全都被学习充斥着,基本也没有什么时间再想起这项小时候的娱乐活动了。
而我们家在我上初中之际,也从乡下搬到了市区。为了照顾我的学习和生活,全身心地投入到对我的教育当中来,闲暇时间我妈便陪着我做作业,去书店看书。
有一次村里来了一位阿姨在我家吃饭,吃完饭后我上楼做作业,他们在楼下闲聊。我刚好下楼拿自己的铅笔盒,听见我妈和那位阿姨说到小的时候我有一度很喜欢看着她打麻将,当时真的很担我不学无术,以后不愿意好好读书。那位阿姨说道:“你女儿哪是这样的小孩,从小她便特别地努力。”我妈便有几分懊悔地说以前自己贪玩,对孩子的教育也不够上心。
那时我妈和我爸开了一间小店,生意不错,非常忙碌,也不再去玩麻将了。
现在我大学毕业早就已经踏入了社会工作,而我妈也渐渐的从印象中年轻精神的妇女慢慢变成了一位头发变白,眼角皱纹增多的小老太婆了。
有的时候我便问我妈说:“你现在没事做,怎么不去打麻将呀?”我妈便笑着说:“这么多年不打早就忘了,而且现在觉得打麻将也没有什么意思嘛。”
我说:“妈你不知道吗,很多大文豪都喜欢打麻将呢。连梁启超、毛主席,都爱打麻将呢。”她轻笑着说我瞎说。而我也搂着她对她说:“其实你不用自责,小的时候我爱看你打麻将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像其他村里的叔叔阿姨一样,每次输了钱的时候大声嚷嚷,没有风度。所以你打麻将也算是给我上了重要的一课呢。”
我妈轻轻拍拍我的头说:“傻姑娘,小赌怡情,大赌伤身,不管什么样的兴趣爱好,都要有个度,不能忘了自己的主业。就像妈妈后来忙着做生意,忙着你的学习,自然就不会心心念念着打麻将这件事。只有这样,才能在人生路上走得顺顺当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