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姑娘，千杯不醉
我第一次认识莫莉是在三年以前。
那时候的我还没有变成一个酒鬼，身边围着一群姑娘，自然也是口吐莲花之辈。那天晚上，我和几个姑娘在喝丢一只鞋庆祝。这家店在我们那座城市算是小有名气，店如其名，这家烧烤店，集中了这座城市里真正的酒鬼们。老板本身也是一个酒鬼，号称喝遍滨城无敌手。我们都没有见过老板，但相传，老板有一个老婆，千杯不醉，老板就是在这家店和老板娘拼酒，拼丢了一只鞋。第二天，老板娘过来给老板送鞋，两个人就这样认识了，就这样走到了最后，就这样买下了这家店作为纪念，名字就顺理成章地叫了喝丢一只鞋。
而我们这些都市里寂寞的人，都想找到我们的那只鞋，所以我们在这里买醉。
我就是在这里遇到了莫莉。
我以前是个从来不走心的人，喝起酒来也是藏着三分，自然是等着姑娘们酒过三巡，也好有个照应，那晚本来也应该如此，但一切都因为莫莉的到来发生了变化。
我坐在座位上，又干了一杯啤酒，对面的姑娘们被我说的笑话，逗的哈哈大笑。莫莉就是在这个时候，坐到了我的身旁。我诧异地看着她，她倒是毫无畏惧，也看着我。我知道这又是一个喝多的人，对喝多的人，最大的尊重就是敬一杯酒。我举起了酒杯，莫莉夺过酒杯，一饮而尽，姑娘们和我都看着她。她突然靠近我的耳朵，说：“你喝酒不老实，我最讨厌喝酒不老实的人，不像个爷们。”
这大概是我们这样的人不能容忍的调侃。
于是，我拿起桌上的一瓶啤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莫莉终于流露出欣赏的表情，跟着我的节奏，也是一瓶啤酒。我们醉眼朦胧地看着彼此，毫无知觉得喝掉一瓶一瓶啤酒，从众人围观，到哈欠连天，姑娘们也打道回府，最后只剩下两三个打着瞌睡的服务员。
我努力地撑着桌子，打开了最后一瓶酒。对面的莫莉嘲讽地看着我，说：“跟我拼酒，你还嫩着呢，我喝酒的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我将酒全灌进胃里，终于忍受不了酒精的刺激，但我在失去意识前还记得，那时候我还没养成后来的习惯，我还记得我最后清楚地问：“能加一下你的微信吗？”
伴随着这个问句，随之而来的翻江倒海着实是有些叹为观止。
之后的事情，伴随着我的昏迷不醒而失去了记忆。当我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当我打开微信的时候，发现了多了一个好友，头像正是那个千杯不醉的女孩，我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谢谢你了，莫莉。”
让我意想不到的是，对面的回复竟然是：“你是？”
“你不记得了？”
“我一喝酒就不记得所有事情，如果我做了什么过分的事情，对不起，我要上班了，再见。”
这激发了我的好奇，我想知道，这姑娘说的是真是假。喝酒断片这事有大半部分都只是借口而已。这是我第一次接触到了莫莉的秘密。
其实就像所有的天赋一样，都是有代价的。对于千杯不醉姑娘来说，记忆就是她付出的代价。
她喝不醉，但是也记不起。这并不是疾病，我决定好好地探索这个秘密。我正想再次联系她的时候，却发现，她已经把我拉黑了。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我始终混迹在喝丢一只鞋，那时候我的工作没有忙，我就把喝醉莫莉作为我的工作。莫莉开始并不经常去，说来也奇怪，每次只要我出现，她喝的星期的时候，总会过来找我。我陪着她从微醺到烂醉。我知道她的习惯，也就不干预她的生活，也从不找她，相遇就都交给命运了。我们始终在同一个世界的不同维度陪伴着彼此。
我是个很喜欢记事情的人，也很喜欢拍照。我记录了我们喝醉的所有事迹，比如去了酒吧，调戏姑娘和小伙；比如悄悄爬上最高的楼层，在上面喝到天亮；再比如，我们在深夜的海边，听着海浪，互相拥抱。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主动的人，我感觉她像是一团火，始终都在燃烧着我。我一直都当做是她喝醉了，其实我知道她并不是千杯不醉，她是沾酒就醉。至少我是这么认为的。可有一次，我却发现，原来我错的有多么离谱。
那一天，我们喝的天翻地覆，我记得，莫莉也喝多了，我们相互搀扶着来到了莫莉的家里。我那时候已经没有知觉，一下子躺在了沙发上，我以为莫莉和我一样，没想到莫莉拿了一床被子，轻轻覆在我的身上。我闭上眼睛，假装已经不省人事。
莫莉看着我，轻轻地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要是我能记住你该多好，我总感觉以前见过你，可是我怎么也想不起来，不过我记得你出现过。”
那一刻我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情，原来自始至终，喝醉的只有我而已，那个神志不清的，那个张牙舞爪的，那个失去理智的，原来只有我。我只认识那个喝醉了的莫莉，而且时效只有一天晚上。
那之后，我没有再去过那家酒坊。我担心，我会爱上那个千杯不醉姑娘。
我再次碰见莫莉是在一家企业的答谢宴上，她穿着鲜艳的晚礼，在众人之间举杯，杯子里是红酒，但和我印象不同的是，她太优雅了，她太寡言了。她走过我的身边，像是看一个陌生人，我端着酒杯，站在她的面前，对她说：“你要喝酒吗？”
她礼貌地朝我笑笑，说：“对不起，我不太会，这杯红酒，我随意，可以吗？”
我看见她轻轻抿了一口，红酒在喉咙里有咽下的痕迹，她朝我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了。我原来真的不曾认识过莫莉，我有些诧异，她酒后和现实的状态，竟然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人，就像是传说中的人格分裂。
好奇的我也去了莫莉的单位，那时候我做市场，自然是有这个借口的。我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莫莉。她从不和男生搭话，每天只知道工作，单位的人都不喜欢她，暗地里都叫做她工作狂，她似乎没有情绪，也没有朋友，她是个寂寞的人。
我站在她的对面，这样想着，我问她：“我可以加你的微信吗？”
她礼貌地把手机递给我。
我停顿了一下，没有加她的微信，因为她看我的眼神就像是看臭流氓一样。虽然我很想反驳，每次耍流氓地明明都是她。但我没有说话，因为对她来说，这一切其实并没有发生过。
当我看着真实的莫莉，我才知道，我根本不曾认识她。
我决定戒酒，直到有一天，当我在单位加班的时候，一阵大力的敲门声，那时候还是白天，办公室里的人都吓了一跳，我一打开门，一个人扑倒在了我的身上。我被压倒在地上，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莫莉的泪眼朦胧，让我不知所错。
半个小时后，我们坐在楼下的酒吧。
莫莉喝了一杯啤酒，突然说：“你去找过我了吧？”
我点点头。
莫莉苦笑了一下说：“是不是很失望？”
我摇摇头。
莫莉给我倒了一杯酒，推到我的面前，我把酒推开，一言不发。看着面前加冰的马提尼，我说：“你今天怎么会记得我是谁？你不是喝完酒都不记的发生了什么吗？”
莫莉又喝了一杯酒，说：“因为我在很久以前给自己写了一封信，信里说，如果我什么时候想最后喝醉一次，一定要来找你。所以我过来了。”
我苦笑，拿起酒杯，喝了一大口，辛辣充斥着我的口腔。
我对她说：“你是不是精神分裂？”
莫莉转过头来，认真地看着我，说：“我只是留给自己一个梦，那个空间才是真实的我，哪里有我所有真实的想法。我活得太累，戴面具久了，有的时候，是得摘下来了。当我发现喝酒的时候，可以撕下所有伪装，大家顶多把你作为一个酒鬼，所以我每次喝酒都要喝醉。”
“你是怎么做到忘的一干二净的？”
莫莉调皮地朝我做了一个鬼脸，说：“忘记一件事，只有一个原因，就是你想。”
“你想忘记我？”
“我只是不想记得你。”
我们都不再说话，我们喝的烂醉如泥。
我听到的最后一句话，是她趴在我的耳边跟我轻声说：“我要结婚了，估计再也不会喝酒了。再见。再也不会见到了吧。请帮我收好那些照片，我只是想，还有一个人记得我真的样子。一个人就好。”
我最后一次见到莫莉小姐的时候，是在她的婚礼上。
没有人寄请柬给我，我是不请自来。总感觉，作为一个好友，也该送她最后一程。
我静静地看着穿着婚纱的她，我知道她是幸福的。三杯酒喝下，她满脸幸福，依旧笑得那么灿烂。我站起身，拿起了糖包。终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我是她的一个梦，而现在，她的梦醒了，她不会再做那个梦归人。
那天晚上，我喝的烂醉。我拨通了无数遍莫莉的电话，直到那边把我拉黑。那时候我就知道，那个和我一直烂醉到天明的人终于彻底离开了我。
而我却深陷在梦中。
我成了另一个莫莉。
我不轻易喝酒，但是逢酒必醉。我再也没有去过喝丢一只鞋。
我终于理解了莫莉，她的每一次喝醉都是虚张声势。而现在那个虚张声势的人变成了我。我换了工作单位，变成了和莫莉小姐一样的人。我在平时战战兢兢地面对这个世界，喝完酒就疯狂地FUCK这个世界。
我是酒鬼先生，其实我喝一滴酒就会醉。
她曾经是千杯不醉小姐，如今却连一滴酒也不会喝。
至少我曾经记得那个给我盖被子的那位姑娘，她存在过。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