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血记
我18岁时第一次献血。 那个时间点在我人生中非常特殊,以至于我现在仍然记忆犹新。当时高考刚刚结束,成绩尚未公布,但是我已经有如有预感情况不妙一样忧郁和低迷。6月的玉山县城,为清新凉爽来自东南季风的充沛雨汽浸透,空气中是带点凉意的灰霾,阴沉沉的天幕似乎要倾颓而下,我一个人默无声息离开低气压的家,在街上走,没有遇到丁香一样的姑娘或者少年,周围的酒坊旗楼招牌如同嵌在铁锈色的烟土中,现如今的记忆里也仍然晦漫不清,只记得漫无目的走到县城的三角路口,一辆本应该是白色车身鲜红十字章却因为年代久远色彩并不那么突出甚至泛黄的的医疗车大喇喇敞开着车门,车门口两张方桌一块告示,征集xxx型号鲜血。我鬼使神差就上前去了,一般人遇到陌生事情总爱犹疑两步,思量几番再向前,我却往往与常人反行道,对陌生的带点危险或者一般人认知中危险的东西颇为向往。人言曰初生牛犊不畏虎,或又有好事之徒凑着热闹说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其实我自己心里隐约觉得,不过是我自己不是那么惜命而已,并无甚了不起。18岁时并没有想清楚自己这个思维的底色,一味抬着懵懂的脚步径直上前头破血流跌跤的时刻也不少。 三言两语一双小鹿一样迷雾的眼睛就让志愿者给帮忙填了表上了献血车。当血管里汩汩的向外喷涌着鲜血,我依旧恍若置身事外,看着400cc从我身体里流出的血液不停歇的将那层薄薄的透明塑料纸撑起为一个鼓囊囊足有两个西安大馒头大小的血袋,身边的人例行公事的问,是否会眩晕不适,我安静的摇头,仰躺在椅子上放佛一个被放倒献祭的羔羊。那个时刻,也许我真的是个羔羊,或者说,我真的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等待被命运的洪流沉浮啸卷着的浮木。将会有什么人用到我的鲜血呢?我天真的回头看粗大针孔切入的深红色伤口,安静中微弱的问身边的护士,这么多血,能够救多少人呢?护士告诉我,这点血不够用的,一个产妇大出血,就可能消耗掉今天一天采集的血液还不够呢。哦原来血液输入进去不是像打进身体的楔形桩子那样牢固的,那更像是从前做的进水口与出水口同时打开何时装满何时放光的数学题,生命永远是是在这争分夺秒的拉力赛之中做着苦苦挣扎。400cc的血液又能做什么用呢。 但是即使明白了这个道理,在输血的时候,也仿佛有什么神性的光辉替代进了我有些干瘪了的血泵里。我默默的许下愿望,要一直献血,一直,一直。 我不记得自己在大学里献血的时候有没有回想起自己18岁那次的初体验。我的人生过往24年一直平稳无波,流血的事件除了12岁起的初潮让我浑身发抖战战兢兢躺在床上,再无其他,一年一度的献血,似乎成了我对抗自己平淡生活的定期性祭祀。在那个特殊的时间,让血液和闭塞在大脑里的欲望、焦虑、迷惑一起排出,静静等与死亡对视,神性的使命感和情怀如同阿斯匹林或者凝血栓,消弭疼痛和寒冷。如果,我说如果是因为我自己现在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有没有这么想过,如果,我可能想过如果自己就这么死去,死去在这温暖的神性的光辉中,没有寒冷、迷茫、阴霾,在一个公众场合,一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就如同亚伯拉罕献给耶和华的羊羔,仔仔细细的刮干了油皮和骨髓,一滴不剩,是不是也挺快乐。 我不确定自己有没有那么想过了。就像不是那么确定,当时的那个自己是不是还在自己的身体里。 后记:18岁的事情为什么到现在来记录呢?因为今天去献血啦,应该是在深圳的第三还是第四次献血呢。献血完了以后觉得有点头晕就安静坐在位子上玩手机,被慈眉善目的志愿者老大爷问我是不是不愿意走,我说不是呀只是觉得有点头晕。大爷勃然变色把护士姐姐叫过来,给我量血压让我仰躺放倒座骑,给我端来糖水,有一点被珍惜的感觉,一点点,但是就像化开在水里的浓缩糖精一粒,一下子被心瓣感受到了,暖的收缩了起来。然后就忽然想到那个阴沉沉的下午18岁的我安静躺在躺椅上抽血,疼的咬嘴唇还不肯承认,卑微的要飘起来。过去这7年吃过亏,犯过傻,做了错事,软了腿,也曾自以为勇敢,也会装作了不起,在这个还在不断成长的,不断成熟的笨拙肉体里的18岁孩子,好想抱一抱你,亲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