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鹈》

第一次见面阿鹈就给我风风火火的感觉，她穿了一件大红的披风，瞪着眼睛打量我，倒让我惶恐了，我是不惯于被同性的目光这样注视的。之后不久她写了一篇采访我的文章，虽然我并没有让她采访过，她在文章开始说她和我成了同事，每天都能见面，这话倒是不错，有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每天见面，她和我位于北京的一南一北，大约因为离得太远，所以每天我俩都是最早来报社的。来了之后我俩相互问好，问好之后我俩打开电脑各自上网，直到别的同事来。

有一天早上也是这样，我正埋头上网，听见阿鹈接了一个电话，没说几句就吵起来了，大约那边问她是什么职务，她回答说：“我不是植物，我是人。”我不禁抬起头看她，只见她脸红红的，又说了几句突然摔掉了电话，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电话铃又响，阿鹈不接，也不让我接。后来知道，她写的一篇报道得罪了某个自称是大人物干女儿的人，那位干女儿在电话中威胁阿鹈的生命安全。于是主编让阿鹈回家去休息一些日子，他亲自来处理此事。

过了一些日子，报纸上登了一篇致歉信，主编又亲自和那位干女儿聊了一个下午。不久阿鹈来上班了，但是报上的文章再不能署她的真名，这似乎倒成全了阿鹈，她突然之间冒出来一堆笔名，文章写得也只比从前更犀利。文如其人，阿鹈的口快心直到了世人皆知的地步，又是热心肠，所以报社从上到下没有她不熟悉的人，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儿，这同我认识的文人完全不同，我以为文人都是文弱只靠笔杆子的，但阿鹈给了我崭新的感受，她简直像个社会活动家，新闻、时事热点、名人轶事没有她不通晓的。有时候我觉得她像一台发电机，总有用不完的电量，她的话语也像一股电流直冲到人心里，像我这样心理脆弱的，只配在一旁默默当听众。

后来报社倒闭了，我们相继离开，阿鹈去了国内知名的一家网站，迅速从普通编辑做到高管、顾问。整整十年我们没有见过面，去年年底大家一起为了雪溪的追悼会聚在一起，可是阿鹈没来，她在成都治病。再听到她的消息，却是噩耗。她早知道她将不久于人世，自己写好了遗言，在她去世后由她的丈夫第一时间发到了朋友圈里。我自觉是一个敏感的人，有很多事情我都能感同身受，但是提前写遗言的事儿让我想起来不由得悲痛莫名，尤其阿鹈同我一样，有一个还在上小学的女儿。我常想，一个人的离开，最伤心的人会是谁？！这是一个哀伤的话题，尤其是在这样一个明媚的春天里，我只想到阿鹈自己写的告别语：“......但知明年花更好，不必怀念我，尽兴去生活。”我仿佛看到那个披着红披风的阿鹈在满园盛开的鲜花里朝我们招手告别，我想她要去另外一个世界生活了，带着她满腔的热情。

2018年3月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