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拉瓦乔:神圣且世俗的生活
安德鲁·格雷厄姆 - 狄克逊撰写的《卡拉瓦乔传记》掩饰了艺术家的嫖娼和殴打等坏名誉
原文:Caravaggio: A Life Sacred and Profane
作者:Peter Conrad
图1. 卡拉瓦乔的圣徒彼得和安德鲁的呼唤的细节。 照片:Chris Young /法新社/盖蒂图片社

一根腿骨,可以看见当时被粘在一起的骨折部分;一小片颚片;一个光滑而空洞的头骨 —— 两周前(2010年6月——译者注),在托斯卡纳海岸边的一个没有任何标记的坟墓中,研究人员发现并挖掘出来,一点点卡拉瓦乔遗骨。
研究人员从这些遗物中推测,卡拉瓦乔因患梅毒,身体非常虚弱,终于在1610年夏天死于中暑。他们非常细心和虔诚地将这些悲伤的遗骨放在一片红色的绒布上拍照,而这片红色天鹅绒布片本身也有讲究,是经常出现在文艺复兴时期绘画作品中的红衣主教服装的一个样本。卡拉瓦乔一定很开心,研究人员将卡拉瓦乔身体残留部分和教会的辉煌放在一起,当时天主教信仰舞台往往处于一种屠宰场的氛围,或者在一些低级的油腻的富翁之中,而卡拉瓦乔横空出世,重新设置和改变了它们在祭坛舞台上的形象:那些处决温顺的基督教烈士的粗壮暴徒看起来就像穿过血海的屠夫,而在埃马乌斯的晚餐则是在那种肮脏的罗马小酒馆中吃的,在那里,卡拉瓦乔,和妓女,还有流氓为伍。
对于传记作家安德鲁格雷厄姆 - 迪克森而言,托斯卡纳的考古发现来得太晚,尽管如此,他依旧利用十年的时间,将卡拉瓦乔的晦涩难懂的神秘生活的片段整理集合到传记中。 他的问题是,卡拉瓦乔不断地消失在画家自己描画的黑暗中。他创作出自己的特色,格雷厄姆 - 迪克森称之为“暗色调主义”,此外,他的作品《拉撒路复活》(参见图2)整个画面的十分之九完全像沥青一样黑暗,甚至是沉沦和堕落的。 卡拉瓦乔,如一位夜间徘徊者,身着深色服装,戏剧性地刻画自己的忧郁、冷酷气质,在城市的阴影中,在出去寻欢作乐时将自己很好地伪装起来。他一生中大部分时间,用来逃避法律的惩罚;卡拉瓦乔经常地因小事而遭到逮捕,从而遭受审判,对于艺术家来说是不幸的,然而对于传记作家格雷厄姆 - 迪克森来说,却是非常幸运的一件事,因为有关卡拉瓦乔的大部分书面证据材料都来自当年的刑事档案。
图2. 卡拉瓦乔画作《拉撒路复活》,创作于1609年,图片来自维基百科。

图3:卡拉瓦乔,《圣马太的呼唤》,1599-1600.

而在法庭之外,卡拉瓦乔似乎消失在空气中。因此,格雷厄姆 - 迪克森在周边徘徊,清晰地描述着卡拉瓦乔创作和工作的地方——神圣的、政教合一的罗马,喧嚣的那不勒斯和其中的乞丐们,或者严峻、坚固的马耳他——用艺术家自己的绘画作品叙述他的生活。于是他的作品《圣马太的呼唤》(参见图3)是一种呼吁,渴望自己在邪恶的生活中获得拯救;而另一幅作品《手持歌莉娅头的大卫》(参见图5)中巨人杀手,看上去是如此的疲倦,仿佛“流放和飞行同样对他造成了伤害”。直到最后,从作品《圣彼得的拒认》(见图6)的画笔走势中,格雷厄姆 - 迪克森推断出卡拉瓦乔的精神和身体状态已近枯竭,并且诊断出“某种形式的特发性震颤症状,双手无法控制的颤抖”。
在没有事实根据的情况下,有一种传说非常盛行:有关卡拉瓦乔的普遍看法传播之所以如此广泛,得归功于德里克·贾曼的传记,其中卡拉瓦乔被宣扬为反宗教改革的弗朗西斯·培根,同时也是一个粗暴的同性恋者,不仅与罪犯交往深厚,而且实际上自己就是一个罪犯,在一次决斗后因谋杀罪而被判处死刑。针对这些传说中的传奇故事,格雷厄姆 - 迪克森抱着完全不信任的态度,充其量也只会勉强承认卡拉瓦乔可能是“全性恋”。毋庸置疑,他的有关这位艺术家的解读具有一定的学术性和专业性,但是其中有一种说法令人比较沮丧:他认为卡拉瓦乔不是一位暴力的性交易者败家子,而是“一位高贵的知识分子”。那么,我想问,未来的艺术史学者是否会将当代特立独行地艺术家特蕾西艾明描画为一位圣洁的修女呢?
图4: 卡拉瓦乔,《手持歌莉娅头的大卫》,1600年。

图5:卡拉瓦乔,《手持歌莉娅头的大卫》,1607年。

图6:卡拉瓦乔,《圣彼得拒认》,大约1610年。

格雷厄姆 - 迪克森极力粉饰着艺术家的肖像,其欺骗性犹如一根金属贞操带,当年米开朗基罗的雕像《大卫》出现在佛罗伦萨街头时,其生殖器上就夹着一根这样的腰带,以希望大家会更尊重绘画中的肉体细节。而协助年轻的基督踏死一条巨蛇的麦当娜,她的领口部分被描画成“丰满乳房来强调她的母性”,并且担保“卡拉瓦乔虔诚的意图”,此外,如果我们“透过感性的表面”去观察,会发现,那个显然堕落的、手捧着一篮子成熟水果的年轻男子,竟然是基督的另一种表现形式。这种道德化的X光片并不能总是说服我:为什么一幅油画应该为其感性表面感到羞耻?当看到卡拉瓦乔使用了和画面上喷出的血液一样的颜料,在自己的画作《施洗约翰的头颅》(见图8)上签名时,格雷厄姆 - 迪克森得出了一种古板而清醒的观点。他驳斥了“原弗洛伊德式”认罪的解释,而且将其视为卡拉瓦乔的救赎证明。
图7:卡拉瓦乔,《麦当娜,基督和圣安妮》,1605-1606年。

图8:卡拉瓦乔,《圣施洗约翰斩首》,1607-1610年。

格雷厄姆-迪克森试图维持神圣与亵渎之间的一种平衡,但是其内容却无法确定。在教会年历的支持下,他试图将卡拉瓦乔的不当行为诡辩成,他总是生活在嘉年华或者四旬期大斋月中。他的狂欢行为(包括刺伤一位批评家的后背,将盘子扔在一位暴躁的侍者脸上,将其砸伤)极度狂暴,而且在肉体被拒绝的时节,总是受到压制,这些表现在艺术中时,以至于格雷厄姆-迪克森将他的艺术称为“极度苦行”。这些看法很显然地过于拘谨和古板了。确实,卡拉瓦乔的“目标观众是罗马的高级神职人员”,但是就我们如今对天主教教会的了解,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怀疑,这些严肃的、虔诚的主教和红衣主教们,当他们脱下他们的外套时,都会摇身一变成为一群纵情逸乐之徒。值得一提的是,关于绘画的解说,格雷厄姆 - 狄克逊的最具语言表达力的即兴表演是称赞作品《无所不能的爱神》中的色情背景,这是一幅静物写生,其中将几何工具和乐器等等抽象地集中在一起,进行着“性圆满之后的系列狂欢”。一个权杖变成阴茎球状,一张床单褶皱成一个外阴的形状,以及一个指南针将其腿部放在一个方格上。
图9:卡拉瓦乔,《无所不能的爱》,1602年

图10:卡拉瓦乔,《圣露西的葬礼》,1608年。

鉴于书中提供的难以捉摸的信息,这本书不仅不像一个传记,相反地更像是一本评论研究,在卡拉瓦乔经常光顾的教堂和妓院中去自习寻找艺术家的生活足迹。而格雷厄姆 - 迪克森有关画家作品的高度诠释虽然不总是令人信服,但是他用一种罕见的诗意描述着这些作品——在卡拉瓦乔早期静物写生作品之一中,画面上是一个花瓶,“光线缓慢地浓稠起来,形成了仿佛水深处牛奶般的质感”——他的眼睛也非常敏锐,你会毫不犹豫地相信他有关画作《圣露西的葬礼》的猜测,他认为《圣露西的葬礼》是“如此迷幻……仿佛从记忆里而不是从模特身上绘画出来的”。
奇怪的是,他最后写给马丁斯科塞斯的话,后者曾经用两个篇幅连续地谈论了卡拉瓦乔明暗对比法和照明如何影响了他摄制电影《主要街道》和《出租车司机》。此外,我很早就听说过关于帕索里尼的故事,他在导演电影《圣马修的福音书》时,直接仿照卡拉瓦乔的做法,用妓女来扮演麦当娜,或者有关导演贾曼的故事,虽然格雷厄姆 - 迪克森对他的电影不屑一顾。也许他在电影中展示了另一个不同的卡拉瓦乔,由衣着难看的演员奈杰尔·特里扮演的卡拉瓦乔,说着伦敦街头俚语,在昏暗的酒吧里鬼混,以及令人难以置信地不停穿梭在蒂尔达·斯温顿和肖恩·比恩的床第之间。
如果渴望神圣,那么最坏的情况下仅仅是亵渎吗?我宁愿相信卡拉瓦乔是杀人犯,精神病和变态——但是至少在艺术上他是最好的。到最后,我只是希望这些虚弱的残骨,在以基督教仪式重新安葬时候,不再受到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