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沙游记·祭张枣
死,是一件真事情――张枣
三朵菊花的露水在风中晞曝 步入更大的空间。清晨, 我终于抵达那个生疼的地点 不见落梅,不闻鹤唳 唯有陡峭而森立的石碑上下 铺满松针的台阶随山势高低 构成一个拒绝人响的世界 与我对峙 我藏好自己的呼吸,蹑足而行 步行街的人都仰起了头 “蓝血月!”“150年一见!” 月亮驮着人类肥大的舌头爬了起来 渴睡如一颗充血的眼睛 被过度染指之前 是这个时代唯一的至高无上 但是,我疑心,如果: 那一千根指向月亮的庸俗手指同时落下 天上是否还会有月亮? 风的蛇在地上滑过 那些尚未刻字的墓碑 如一个个婴儿,嗷嗷地 张大了嘴。声音, 甫一发出就坠地 就被嚼碎,吸入深处 一颗枣破裂之后 体内甜美的阴影便兀自 流出,汇入夜的池 稍稍增加了山内部的 踊跃和吹拂。呜呼! 诗人死去之后 歌唱依附于何处? 当俄耳甫斯射电、发光的手指 第一次抚摸过心爱的竖琴 震颤的空间里万物被拔擢 即使当他死后,他那 阔大的呼吸也不会散去 而是融入了紧绷的玫瑰、秋天和我们 ――我如是想着,抬头看见了满山的死亡 死的现代图书馆里,诗人失踪于平凡 左脚虚,右脚实 猴王的诀窍游走在虚实之间 如火焰的张望。演员 在某个瞬间弄错了自己 用全部的决心去践行一个投影 狂妄地挠着脸,五官活蹦乱跳 手臂向所有方向探去 可人的河里没有谁能献出一个 纯粹的月亮。“合影!合影!” 男孩蹿进猴王的臂膀 母亲举着手机笑了,威风! 演员觉得自己被推远了 远了,只有手臂还留在 那个脆弱的戏台,变迁着…… ――撸起袖子:20元 午睡颓废唯美。朋友从远方缓缓、 缓缓归来,提着心爱的腊鱼和手术刀 (手术刀?)你猛然坐起 头磕破在坚硬的德国冬天上 烟头、酒罐铺开一个室内的小型荒原 尽头另一个你枯坐。你起身,走向窗边 街道罗织如表格。源代码一吹胡子 慌忙的小比特们从四面八方踏着正步赶来 31路到站而知天下13:37 时间是事件弱小的人质 (康德是来自德国的大师) ――你当真爱这种精确? “一个精确得像零件的人,是病人” “一个精确得像匠人的人,是诗人” 过湘水了,木舟撇弃在岸边 你悲哀过屈原,“南方 不可以止些”的呼喊听不见吗 你知道贬谪无非是移动 逆着人的梯度。边缘的位置 反而让你稍稍以更加亲密的眼光 把看分币,把看稻壳 即使故国的海市蜃楼孤悬在天边 即使年少的名声如慈母忘在棉衣里的针 即使楚语哝哝名称难以投进事物 即使一只黑鸟向你吐露你体内的空虚 你痛吗你不痛。你说突围是转化 你在故纸堆里找到苍翠精致的 符号和学说,湘水就打开路通往另一岸 你和马可波罗一样谎报中国 或许可用?你也以为 你咽下的黑夜都融入了和谐的呼吸 直到王子从马背上摔下…… 瞧,这个人…… 耶稣:成了;尼采:疯了; 我们:完了。鸟的飞翔 沦为洋洋自得的磁场表面 浮泛的滑行:一地浪掷向一地 (我在远方给自己寄的信迷失了……) 只有星体在浩大的虚构里 坚持了最初的动机与转折 那是诸神的古老旋律 团结在某个紧握的中心 “我的神,为什么离弃我!” 曲终人不见,只剩 维纳斯的塑料义肢勾着食指 酒店大门衮衮诸公出出入入 你,贫乏时代的诗人 热衷生活,却毫无办法 舌尖抵着整个宇宙的沉默 在某个蝴蝶的午夜 宿命般的突刺,花开的幻觉 就在上方颤抖。然而 狂欢塌陷之后,事物一动不动 乌有之乡一座岛屿的生长 并不能赋予底层居民在破碎大气中 更连续的行走。 荒谬的预言家,失灵的通灵者…… 你引人群向酒神昭示的窄路 从者寥寥,信念的黄金凋敝 言路,果真就是生路? 起居,果真是纯粹的暗喻? 或许不异于口念清脆的咒语 严声呵斥旱灾。 石头也拒绝敞开内心 事物内部的,那首 神圣的小曲早已失传。 疯子登上巴别塔,才发现 上帝还未归来。万古白云 路的尽头在死亡里隐没 回头,遗忘的雾正在进食 偶尔反刍。我不安地游荡 浮光掠影层出不穷 怎么?可以依靠谁? 我还能向谁呼喊: 怎么写?怎么活?
――2018.02.01~03.08

(笔者于二月一日谒枣君墓。后又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构思此诗。权当做献给枣君菲薄的祭品,或是一个诗歌学生呈给老师的作业吧。)
枣君,尚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