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没了呢(结尾)
我的魂浮在半空中看着我,着急忙慌的人们围着我七嘴八舌。 “掐人中,赶紧掐人中。” “别动他,让他先缓一缓。” “喝了多少?半斤?这不是孝举的最大量,应该没事。” “抬回家吧。” “得拉倒乡里去看看,万一有啥事咋办?” 我在地上躺着,一动不动,可是我心里清醒。我想,这可如何得了,干枝儿伯八十大寿要被我搅了,我得赶紧起来安抚大家说自己没事。我想动却动不了,我的魂在半空中漂着呢。我不能动不能说,我的意识却还活着。我听到人群中还有人说, “孝举也真是,不能喝就别喝,逞那个能干啥。” “是啊,好好的一个大寿估计要黄了,这才刚开始。” “孝举这几年越来越不像话了。” “嗯,是,你看春华(我媳妇儿)有个事了穿的衣服还是二闺女过九儿时候买的。” “哪有钱买,俩人上学学费都是找人凑的,我还给100块钱呢。” “几千块钱学费你就给借100块钱啊?” “我不是借,我是给,他家那情况我是没打算再要回来。” 听到人群中的这些话我的魂就跑远了,不知道它飞去哪儿了。我的魂一远,我的意识就越来越模糊,慢慢的就啥都不知道了。我醒来的时在家里的床上躺着,我媳妇儿在又是烧水又是清理地上的呕吐物又是给我掖被子地忙碌着。我无比自责,想让我媳妇儿骂我。可是我看我媳妇儿没有骂我的意思,脸上也没有生气的样子,也不说话,只顾忙着该做的事。不过,从媳妇儿不耐烦的忙碌节奏我能感受到媳妇儿在极力克制和忍耐着什么。媳妇儿没有一句话闭着的嘴里,牙咬的很紧。我心里的自责愧疚让我不得不起来,我动了动身想起来却起不来。我再次努力,我想媳妇儿看见我会扶我一下。我媳妇儿没看见我,我动身时她转身出去倒垃圾去了。 我睡了一下午,晚上吃饭时感觉好多了,身上也有劲了,吃了两个馒头,喝了两碗红薯茶。 我和我媳妇儿说:“我去趟干枝儿伯家,把他八十大寿弄得有点不好,我去说说去。” “别去了。”媳妇儿说,话里我听不出来有任何一种情绪,冷冷的。 下午我睡着的时候我媳妇儿去过干枝儿伯家了,她没和我说,我不知道她已经去过了。 “不去咋行,多不好。”我说。 “别去了。”媳妇儿还是仨字一句话。 我就不敢再说去了,我说:“那你去看电视吧,我收拾。” 媳妇儿看电视到夜里十一点多,她很少看到那么晚。收拾完碗筷我也坐那儿看电视,看了一会儿怕影响媳妇儿心情,我就去睡了。媳妇儿上床的时候我还没睡着。媳妇儿在旁边另铺了个被窝,我每次喝酒她都是单睡。媳妇儿每次单睡都睡不成,每次她单独睡下后我就出了自己被窝钻进她被窝里去,抱她,亲她,把她要了。媳妇儿躺下后,我像过去一样往她被窝里钻。媳妇儿把被子掖压在身下没让我拽开。 第二天,吃完早饭。 “我出去一段时间吧。”我和媳妇儿说。 “去哪儿?” “去郑州。” “去郑州干啥?” “找明文(我同学)去,他在做装修,我去干一段时间活。” “去吧。” “我有点不放心你,我一走家里忙里忙外就剩你一个人了。” “我没事。” 虽然媳妇儿说没事,可是一想到就剩她一个人在家操持我心里还是酸酸的。 “干的了就干,干不了不干,别累着了。”我说。 “知道了。”媳妇儿说。 “我走了咱爹咱娘冲红枣茶你就多费点心。” “别管了,我知道,你啥时候走?”媳妇儿说。 媳妇儿似乎有点烦,我就不敢再多说了,我说:“就今天吧。” 我走了,去了郑州。我第一次出门打工,一路上心都被家紧紧的拽着,离家越远拽的越紧。从走出家门口开始我就感觉浑身像缠了麦芒一样,扎得难受,通身不自在。村里好多人在街上,他们三三两两这儿一群那儿一堆,比比划划,指指点点,像是在说我。 到了郑州,明文给我接风带我去吃饭洗澡,我不去。 “不去了吧,给我教教活咋干,明天一早开始干活了。”我说。 “不急,明天到了工地再说。”明文说。 “我不想去,我爹还没享过这福呢。”我说。 “有机会带叔去。”明文说。 “不去,你嫂子一个人在家让我出来是挣钱的,哪能光享福。”我说。 明文见我各种顾虑放不开,也不和我商量了,死拉硬拽的把我拉了去。 “先泡,再蒸,蒸完搓个澡,冲一冲上二楼大厅找个妹儿给你捏捏。”明文说。 明文提到找个妹儿捏捏时,我慌乱不堪,连说不的话都显得局促。 我没泡,也没蒸,更没有找个妹儿捏捏。我只在淋浴下冲了冲,沐浴露都没敢用,只挤了点洗发液洗了洗头。 “孝举,你还是和上学时候一样放不开,身上总像背负很多东西一样。”明文说。 干活的时候我放的很开,我干活的时候心情是舒畅的。明文他们干活没我状态好,他们进了澡堂子才兴奋。 我在郑州就干了一个多月,我每天除了干活就是想我媳妇儿,想我爹我娘还有两个孩子,有时候干着活也想。一个来月,明文他们隔三差五就要出去玩,我不出去,我出不去。开始明文他们还拉我劝我,后来就不管我了。我其实也出去过一次,不过不是出去玩,是去东建材送东西。有一天,明文他们着急去新接的一个工地,让我把上个工地没用完的一包水管接头退回店里。明文告诉我怎么走怎么走,怎么坐地铁。明文虽然告诉我了地铁怎么坐,可是到了地铁站看见售票机时,我还是退缩了。我不敢确定自己能不能把票买出来,那里又那么多人排队,我怕耽误别人太多。可是不买票又不行,得去东建材把东西退了,要是坐公交就更麻烦了,我不知道坐几路车又从哪儿换乘。于是,我就提着包站在那儿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上前买票也不是。地铁站有执勤的警察,我在那儿徘徊时那两个警察一会儿一看我一会一看我,我心里发毛,像是明文他们“找个妹儿捏捏”的事被警察发现了一样,虽然我没找个妹儿捏捏,可我是和他们一起的。我心里发毛,就不敢看那俩警察,不敢看又忍不住拿眼去瞟他们。过了一会儿,两个警察朝我走来,我变得很紧张。我有想逃跑的冲动,却又不敢动。我屏住呼吸,装着很镇定。警察越来越近,我呼吸也越来越难以抑制的越来越急促,心跳也越来越剧烈。眼看警察就到跟前了,我彻底丧失了和警察对话的勇气,扭头就往地铁出口方向跑。两个警察见我想跑,紧赶几步上来就把我摁住了。地铁站来来往往很多人,见警察抓人,一下子围了很多人过来。噌地一下,瞬间我感觉我的脸发烫,我的魂就跑了。警察把围观的群众劝散,把我带到一个屋里,一通盘问一通搜。警察把我放了后,我逃一般的出了地铁站,没再去东建材,直接回工地了。 “怎么回来了?”明文问我。 “找不着路。”我说,我是背着明文说的。 那天之后我就有点精神恍惚,我的魂迷失在了城市里,一直未归。又待了几天后我就回家了,明文没留我,给我开了三个月的工钱。 “怎么这么快回来了?”媳妇儿见我回来问。 我没回答,我的魂还没回来,我说不出话。我把钱递给媳妇儿就回屋躺下了。 自那以后,我的话越来越少,吃的也越来越少。地里有活我还下地干活,来回路上我见人躲着走。没事我不出门。 在一个草长莺飞的时节我死了。那天我去河边地里干活,近中午的时候我有些困乏,就枕了锹把在地头睡了一会儿。我躺在土地上,土的味道是香的,地的温度是暖的。馥郁的香味沁入肺中,土地的温热渗进我的身体,让我很舒服、很惬意、很踏实。我沉沉地睡去。这一睡,我就没再起来。 当天下午,我爹老泪纵横地去干枝儿伯家通告我的死讯。在去干枝儿伯家的路上,我爹碰到迎面走来的同样老泪纵横的干枝儿伯。干枝儿伯是去我家和我爹说孝东被抓的消息的。孝东找甲方要钱把人给打了,被判了三年。干枝儿伯听到我死的消息后,半天说不出话。最后失了魂一般说梦话一样的说了一句 “怎么就没了呢?” 两位头发发白的老人颤巍巍地手握着手,嘴唇剧烈地抖动着一张一合说不出话,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流。(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