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存档（2016-2017）
2016年存档
《如果我不幸，撞上这枪口》
那个晚上他出发去死
带着他的胡萝卜
胡萝卜薄刀
那么贫瘠
无法抵御寒冷
他带着他的冰碴儿
叮叮咚咚
显得啰嗦
一再抓不住重点
他的土地
一层壳子
他有时睡眠
壳子就抓在手上
有时手臂压在下面
感到依恋
仿佛阳光还在的
那个午后
箴言被鸽子带起来
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呢
山与庙都是木然的
像纸总嚼不出个所以然
帽子的马儿已经飞到了脑后
叼起一个角色离开了
这人和他的犬走在一起
歌声从火背后传来
听到刀口上铁环
擦过月亮
只响一遍
2016．8
《成年》
——如今要宰开这野兽了
屠夫，从晨间就开始准备
不是很棘手
但也有叵测之处
所能用来防御的
只有已经知道的那些
再就是沉默
木讷，被击打后的克制
有助于伤口的形势
不是那么快的显示出清晰的败局
就在这胶着处躺着的
一枚瘪下去的烟头
一口呼吸导向远方
河流从地平线上升起
从这里到那里的
缓慢流速
从胸腔里的心到风景之心
尚且是我们能拿来做交换的
每一次举起刀来
都是一次活计
听命于某种
要求你以技艺而活着的旨意
并不知它何时撤销
2016．8
《上海》
被压制的蝴蝶的生粉翅膀
十多年前，其中一粒鳞粉
的笑虚化了背景，使那刻
逃出语义，旋转演示至今
变成一种光芒，离我越远
越可鼓动泪水，也越熟稔
能历历盘清来路，那结构
出人意料简单，暗吃一惊
沉郁默不作声，并不责备
我想起鳞粉曾负重，眼神
曾徒劳，试图从机器中再
生产出自己。那体肤之痛
蝴蝶在井中，而我醉酒并
喧嚣。也曾如你伸出枝条
2016.9
《上海》
想哭时你吞食什么？
博采他人之光。
酒一口一口肯定下去
在野人山上越走越远
似乎两者等价
换生的行为与死等价
擎着手腕等刀。
被压制的蝴蝶的生粉翅膀
水杯里落满他人之灰。
2016.9
《台风来信》
打台风来
就累
就恼怒
就想问眼底
要一要梦里翻身
的气息
也令头沉湖
而湖水甜蓝
深阔不可终日
半月前学会漂浮
那是一种呼吸
头尾相衔
尝自己蜷曲的甜
外部。就让机房的噪音去拓展吧
它们一向行进良好
我只问疾病的情势。
手扶体脉，叩名字的山峦
隐忍到哪一步了？
在水面前
老孩子跌跌撞撞：
“在一切不可得中，
让我再待上一会儿。”
2016.9
《奇遇》
我们分享。那战舰
孤独、骄傲，不拥有历史
拥有感动人的全部光芒
唯一的纯光
我们分享。这超越
远离也是奔赴
在潮汐中一再演练
思考力量如何被交到自己手中
决定如何发生
意志如何让渡
那信号促成的神迹只能在内部
花萼形成。谁也不想怀揣什么，
在起初
我分享。意志灼灼
一千重牺牲在绽放
认知无法传授。
2016.10
《沙丘》
他拒绝迁徙
就像他拒绝方法
无数年前，他被自我任命
以一只蝎子，红色的内心所抽紧的真空
以沙丘，死与牺牲一败涂地的幻象
所征收的疯狂，永恒的对抗
都是唯一那个对抗
他任命敌人
不幸地，他也要求加冕。
我曾抚摸他。
沙漠抬脚，上楼梯的台阶
他的文明沉重
痛而不觉。
那时，他有一粒沸腾的沙粒的热忱
凝于指尖
如捕捉泪珠
在月光下锻炼成材
后来变成盐块
长进我的指肚
我看见他，
在那片盐田中
盐是荒芜中的荒芜
从没有人能形容对它的味道。
2016.10
《致友人》
他从云里退出来
再也没有去做什么神奇的事情
不再去追随河流
不再被山脊线割伤
试图嚅嗫的嘴唇
剩下的生命似乎太长了
但有时、时间又奔跑的很快。
结论是否会在终点等待他？
他的手指转过身来，继续吞食他，
速度慢了很多
但疑问，
疑问变成一场拉锯
游击队，每一次补给的短缺
都在睡眠中向他要求一记锤击
直到他再次点燃自我的山林。
中止是不可能的。天赋说。
“你的信纸将被写满
我们的全部痛苦
你的信纸将被写满
我们的遗体的希望。”
2016.10
《蜥蜴》
时间给他的红利
他尽可能利用
道德是唯一不需考虑的
西部商人的法则
疯狂既是伟大——他真懂
他的眼睛永远在观察
他知道怎样描述
“这看起来真不错”，
最重要的是，要比别人聪明
在任何情况下
有时这只是个口诀问题
或许我们搞错了一切
我眼前升起各种青年，
早上的阳光怎样从他们脸上爬起
裸露的肩头滑过积蓄了一夜的气息
像一块糖他们蓄积自己至浓烈不觉
像被生出的那夜，怎样都成立
在那刻的孤独中
在自己的舟子上
我在我身体里
接受着盘查
“你们又怎能单纯地只谈诗？”
这正确的废话。
2016.1初稿 2016.11改写
《男孩在燃烧的甲板上》
他的脸总是像刚刚
从大理石的材料中成型出来
那弧度的设定还保持着创造的惊异
一如扬起的眼神与声音尾调——
一个人格正准备平直地跃下
向你发出疑问，虽然无关紧要
与一千种模型都不同。竹蜻蜓之王
有时你想，制造一个意象
以解决无法理解的
将惊奇永远归还石壁
但你标记
这个天台上的谜题
抽象头一次变得这样
不可捉摸，像概念失去了母语。
标题取自毕肖普诗《卡萨布兰卡》
2016.11
《画》
像一片叶子沉下水面
她见到一个穿布衫的人
终于发出那声痛苦的赞叹
紧紧捏住的命运
像铁块沉下盐湖
这最终的个体之箭颤抖着
像湖面形成喉咙以饮下水银
清澈的痛苦
浅蓝色在化学中逐渐消失
清澈近乎无物，却布满
类似正向失明
青色灰色黄色红色，构成的黑
包含了过去一切的食物
以及光线的转折、
电灯曾从饭桌上跌下
夺门而出
倘若坚持向下挖掘
也能翻找出爱与死亡的呢喃
那是外部的声音为他们歌唱
鸦雀的音调，间或在
他们肢体上燃烧出烛光
为一幅画哭泣的原因是？
那暗黄而不安的烛光
计分与不计分的
张力被质疑着
看不到吗？从上游开始
一路涂满的它
2016.1
2017年存档
《此地有两桩异事》
此地有两桩异事：
回环的走廊，
墙上的钟，针脚一样吃
虚空的布料
它加工你正消耗的
它挪动天平的砝码
它甚至都不质问
它本身就是规律——
生产，生产
或者停歇
请移两三步，到这空气中
这种事最容易在乡下发生
每天以一定的沉默保证
“我还握着这存在的权利
但它并非什么荣光”
现在多了第三桩。
雨，下下来了。十一点钟
整个网球场反着水光
人们会捕捉它作为暗喻
如同尾随者在转身离开前
从一只香烟的烟头
所望出去的
街道与他之间的约定
我再回来说说这走廊
我的脚步被它保存
右转右转再右转
紧贴着共同体的秘密
她拎一只大号手提袋
她充满弹性又过分任性于冒险
她找到这座楼道的呼吸
悄声，快步跟进这呼吸里：
右转，右转，再右转。
2017.2
《谈话》
1
若你执意如此
你的马赛克无人想去搬动
想想你要在哪里溃败
去回收起纸牌
还是保持灵魂粘滑
游入黑夜时欣狂而轻松
眼睛无情地发亮
你想通了：保持它，以这副样子还给死
一个握手
无知也无法令你止步
2
你厌恶，你不说——
“你来路不明，不在洁净与光荣的谱系上
高傲地斜起眼睛，不感到自己有轻蔑的权力
你不心怀暗室无人可进
你不参与针对你自己的夺权
你便只配被使用”
2017.3
《游击队歌》
我厌恶，半生不熟的吻
像一张纸与另一张纸问好：
今天的天气有点糟糕
你的降压药吃了吗？
给我舌头、唾液
你全部的故事
带着你的口气
你流泪的日子
你的愤怒甚至扭曲
把它们化作欲望
交给我
在历史上我们行走
这血红！
我所能给你的只有子弹
我以我的眼做绷带
我的手中藏着全部的话
有一种信息系统将被发明——
它从来都在发明的路上
来，用耗费
我们把它实现。
2017.3
《手记》
在凌晨
叙事的织机摆布出一些碎片
有的，金色那匹
抖动的光吵醒我
像一幕剧，正沿着我消失
我刚醒来
眼睛头一次回到世界
看到空的空中
一种魂魄的蝴蝶
终将离去地离去了
我体内一百只蝴蝶去响应
努力振翅，
如同面对晚霞，
那向内的声音巨大
而被称作寂静
2017.3
《雾》
在高处两种气流斗争
一种风团席卷
缓慢地推动像土壤作业
完全沉浸其中
他耕完整片土地是迟早的事
这也意味着
我们对他带来的雾毫无办法
在阳台上我看见建筑在雾中
从来没有这么美的时候
这么严肃的、市容的心灵
仿佛在雾中有一千个舞台
一千种人类动作的极限
无数、无法发出声音的呐喊形成体积
均分给每个人的视野
“你的故事”，我想
“破浪”的幽灵船
“还需要再多解释什么吗？”
拖动我的腿的沉重的雾
我心灵的雾气
它使一种语言
永远无法为另一种聆听。
2017.3
《甜腻手记》
可以暂时栖息在那儿
有很多故事书
蜜是黑的
后半夜一般清凉
又甜的发狂
甜腻就是停住时间
像她挑选了最好的坐姿
不再增长
此生都不再增长
肿瘤也是甜的
“我自己的”
所及之处都是甜
金属尤其
钢的有扩张性
铜的微酸
铁腥
味道就是味道
味道不是一个虫洞
所以值得投入
对甜投以信任
对从次日的天空辨认出黎明投以信任
对确认一切终会消失投以信任
纯甜，甜爱路
“我的舌底还留着苦涩的种子”
但是甜，不才是反对吗？
我的坟墓也会是甜的。
2017.3
《羞耻手记》
我所能做的，
什么都没有
除了说。
你不会理解
界限
人类社会运作之基石：
礼貌、体面，界限。
它使人成为单兵
封锁住一切呼喊
它使爱成为羞耻
孤独是一种规律
它给出规律的惩罚
而我们
是蝼蚁吗？
它不是无法被挑战
你知道，
他只是需要我们交出运气
骰子的一线可耻生机
生命
一败涂地
才可能与它对弈。
2017.3
《永恒与一天》
1
故事线埋在新铺成的沥青下
有人甩动橡胶锤，露出笑容
普通话无可指摘：
不要这么赶时间，不要急
他对着堵住的车流，
显露体力劳动者的简单
近乎一种得以歇息片刻的抒情
不是不能理解道路
当他经过道路，离开家乡
从南方识得群山、云雾
是无法理解
一旦人拥有很多
也就拥有了坏脾气
不断要求伤害的胃口
像被金子坠住而沉湖的人
在湖底，他们呢喃着向对方
要求被截取的
又懂得全部悲怜的爱
2
拐过这片阴影
加速通过湿漉漉的黑色地面时
我看到蓝男孩儿
在他父亲的电动车后座
脸庞如此白皙
面容清秀
像微雨赋予他活力
使蓝色愈蓝
他的小心脏
洗涤了城市
新鲜而干净
让它更接近于“家园”
在他人生的这一天
3
紫色小花开满假山坡
一片吃惊措手不及
我该赞叹真，还是冷静地
指出假？
紫色小花开满假山坡
像我告诉过你的
我最开心的，
被铝框镶住在我必经的路旁
4
需要更多冷漠的男孩
愤怒的男孩
干净而美而自恋的男孩
看他们报复
酿成事故
践踏
看他们花销世上最珍贵的
也许有后悔
但匕首总要被传下去的。
2017.3
《通过高架穿过城市》
通过高架穿过城市
夜色与地形
突然展开陌生感：
新市镇，这一肢端风格疏阔
可利落地处理边缘
以理性和稀薄收住孤独
像我在旅行中路过的一些地方
当时曾引发想象
触动关于定居者的乡愁
这就是意义，城市征用内心的秘诀
尤其是右侧大桥，链状灯光绘出海口
如一匹绸布，应感召而抖动
某种可私藏之物，在我们视线的回忆中
我与它又这样平等。
直至黑色的鹭鸟昂起头
又俯冲向城区深处
周折的地图打暗路灯如迷踪
2017.3
《分离之歌》
想要标记它吗？
所以你歌唱。
需要一首歌、一支曲子
需要提纯它，
使它高于我们
使它丈量
孤独与绝望
使它切开我们
使分离之处尽量保留
一颗微不足道的星的轨迹。
我们曾经致意
那薄冰在洪水的背上飞逝而去
火车抑止着心碎冲出松柏味的雪原
2017.3
《鹅黄》
那天，整条路都是鹅黄色，因为前方的光。
飞翔的入口、允诺，它过于欢悦，不停变换自己
我们像看一种景色，看着它，并未意识到
这其中的智慧，年长得将在有一天使我们叹息
我记得当时只是震动，想到你、我们
鹅黄色的地震，以最短的波段，从我小腹化开
爵士乐的羽状镲音，深处传来的调和过的悲哀
秘密这样柔和、而难言
2017.3
《岛》
棕榈树透着薄暮的神色
道路与天空
前方接合处精确的青灰
尽量中立、佯作不知
车灯却吹起光
在我前玻璃作心思的画
让我在驾驶座上深陷
冷静地看出这异乡，
在一生中被打开过两次
此刻贴近它如贴近心跳
2017.3
《爱情》
我有很多爱情
但我不能给你
我可以给你爱情
除了这种沉默的意志
还能用什么标记自己？
是选择——
倾倒或者破坏
而非趋利避害
令我们自决
只有将我浪费于你
为外部的一两点人性、
为光亮及光亮的有限
我手握剃刀拥护你
倾倒我意志的银币
在匪徒之夜的餐桌上
美是一种悲剧
天空与海洋，日落与山岗
我们怎样证明它？
是在这刻我爱你
2017.3
《宽阔的，太宽阔的》
这么俊美的、小心翼翼的你
翕张如蜜蜂的副翅
你如何对待你的快乐？
当你在阴影里
你不去翻找，你不信
不试图带一把轻质斧子翻山
那太复杂、有为难之处
你不喜欢狭路相逢
你摇头，你眼神的烟锁着眉头
它将长远地锁着
有一天你会觉醒，在舞台上——
出于对世事的看法，我确信
线索已经布下寓言
将在橄榄树的山坡上抖落
力的释义毫厘不爽
你将感到蛇信，感到
青黛色的人间
认识烟云，全部叹息的汇聚
并在那里学会书写
2017.3
《圣心》
没有过多征兆，供我们添砖加瓦。
他一颗狗心，在跳跃中编织宗教读本
公布火的定义，靠出租车的疾驰
为他世界的月亮发电
摇摇欲坠的花园，时而迸发惊人的美丽
这岌岌可危的临界，是人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就像他相信明天，永远不会自然到来
黎明前卡纸一样强硬的黑幕
衔枚的士兵狠毒，长得一口狼牙
明天，他怎样冲进这夜里
花销掉所有心像？
就在这刻，雪疯得像火，圣洁得像眼泪
他还可以有最后的软弱
2017.4
《琴声海滩与鲸须之田》
当世界还是古典的时候，你说
沙漠有其含义
是沙漠，支持着各地的篝火
哪怕火的使用已不再严肃
你知道，人类的衣衫有变脏的那天
到那天，火净化
你知道，琴声炽烈
很多人命丧于此
在一个人的内部
与收割对应的，是牺牲
与牺牲对应的，是火。
你有多少眼泪，你就多熟知它：
穿过草原的雾，在湿冷中饮下的酒
高挂的旗子，旗帜下的凄凉
像大地收回了一些许诺
它以沉默惩罚。
它的沉默不具有颜色。
显示一个征兆。琴声海滩
重新打开自己。鲸须之田
且勿令我在失望中
证明
众神，拣你们的肋骨
作画：
那薄雾告诉我的
你们曾知道。
2017.4
《镜宫》
全面的镜子即碎的镜子
我掌握数集
提供不超过三个条件
我说，锦绣
要依靠沉默去连缀编织
沉默是消极的谎言
为博取。那野心勇于与夜晚并称
一个高度的谜团必然自负
答案，答案的烂泥中
从来没有升起许可
但人们踊跃购买冷漠的气味
人们！
更需要柴火 还是松林？
她看着：
镜宫中被高擎的蜡烛如同狼烟
四处升起倾轧，手忙脚乱
这丑陋的利润
它背叛我们的脚步所抵达过的
全部盲文
以更大的冰凉讽刺这喧闹的冰凉。
2017.4
《野马》
现在，他们坐下来
纤长的指甲拨弄精致的泥垢。
高塔外拂晓正浓
将自己填喂进去
这精选的袍子
着意修持的容貌与身形
狮子心爪沉吟来去
处处皆是满意
孤独是匹幼马
捕野马的技术已入微
年年收获不同
大致也就这样：
反复无尽地进退于红烛
反复无尽地进退于红烛。
2017.8
《马拉哈什》
有两条河流，假设
它们的关系？
一条在另一条之上
流向相反
不是。
一条寄居于另一条
主河说：现在，出发
客河说：好，出发
主河说：过峡谷后要尽量慢
有些水在等待醒来
客河拍拍它：
彩虹无色
彩虹有时快，有时慢
有时就离开了
主河说：一路捧着无数白银
我只是形态的容器
客河说：容器
无止尽的游荡
主河说：我一再发生
有时又不是我
客河说：总的来说
花销并不被人计算
主河说：内容
是跃动在叶子上的光
我去遍各处
看一看它们
有时觉得越远越好
客河说：不如紧凑些
远是好的，但也要紧凑
主河说：我套用了一种自以为是的说法
一种小小的情感
客河说：无人可以命名
但认识就是存在
主河说：你是谁？
客河说：另一种手段
或一封信件。
2017.11
《如果我不幸，撞上这枪口》
那个晚上他出发去死
带着他的胡萝卜
胡萝卜薄刀
那么贫瘠
无法抵御寒冷
他带着他的冰碴儿
叮叮咚咚
显得啰嗦
一再抓不住重点
他的土地
一层壳子
他有时睡眠
壳子就抓在手上
有时手臂压在下面
感到依恋
仿佛阳光还在的
那个午后
箴言被鸽子带起来
听到了还是没有听到呢
山与庙都是木然的
像纸总嚼不出个所以然
帽子的马儿已经飞到了脑后
叼起一个角色离开了
这人和他的犬走在一起
歌声从火背后传来
听到刀口上铁环
擦过月亮
只响一遍
2016．8
《成年》
——如今要宰开这野兽了
屠夫，从晨间就开始准备
不是很棘手
但也有叵测之处
所能用来防御的
只有已经知道的那些
再就是沉默
木讷，被击打后的克制
有助于伤口的形势
不是那么快的显示出清晰的败局
就在这胶着处躺着的
一枚瘪下去的烟头
一口呼吸导向远方
河流从地平线上升起
从这里到那里的
缓慢流速
从胸腔里的心到风景之心
尚且是我们能拿来做交换的
每一次举起刀来
都是一次活计
听命于某种
要求你以技艺而活着的旨意
并不知它何时撤销
2016．8
《上海》
被压制的蝴蝶的生粉翅膀
十多年前，其中一粒鳞粉
的笑虚化了背景，使那刻
逃出语义，旋转演示至今
变成一种光芒，离我越远
越可鼓动泪水，也越熟稔
能历历盘清来路，那结构
出人意料简单，暗吃一惊
沉郁默不作声，并不责备
我想起鳞粉曾负重，眼神
曾徒劳，试图从机器中再
生产出自己。那体肤之痛
蝴蝶在井中，而我醉酒并
喧嚣。也曾如你伸出枝条
2016.9
《上海》
想哭时你吞食什么？
博采他人之光。
酒一口一口肯定下去
在野人山上越走越远
似乎两者等价
换生的行为与死等价
擎着手腕等刀。
被压制的蝴蝶的生粉翅膀
水杯里落满他人之灰。
2016.9
《台风来信》
打台风来
就累
就恼怒
就想问眼底
要一要梦里翻身
的气息
也令头沉湖
而湖水甜蓝
深阔不可终日
半月前学会漂浮
那是一种呼吸
头尾相衔
尝自己蜷曲的甜
外部。就让机房的噪音去拓展吧
它们一向行进良好
我只问疾病的情势。
手扶体脉，叩名字的山峦
隐忍到哪一步了？
在水面前
老孩子跌跌撞撞：
“在一切不可得中，
让我再待上一会儿。”
2016.9
《奇遇》
我们分享。那战舰
孤独、骄傲，不拥有历史
拥有感动人的全部光芒
唯一的纯光
我们分享。这超越
远离也是奔赴
在潮汐中一再演练
思考力量如何被交到自己手中
决定如何发生
意志如何让渡
那信号促成的神迹只能在内部
花萼形成。谁也不想怀揣什么，
在起初
我分享。意志灼灼
一千重牺牲在绽放
认知无法传授。
2016.10
《沙丘》
他拒绝迁徙
就像他拒绝方法
无数年前，他被自我任命
以一只蝎子，红色的内心所抽紧的真空
以沙丘，死与牺牲一败涂地的幻象
所征收的疯狂，永恒的对抗
都是唯一那个对抗
他任命敌人
不幸地，他也要求加冕。
我曾抚摸他。
沙漠抬脚，上楼梯的台阶
他的文明沉重
痛而不觉。
那时，他有一粒沸腾的沙粒的热忱
凝于指尖
如捕捉泪珠
在月光下锻炼成材
后来变成盐块
长进我的指肚
我看见他，
在那片盐田中
盐是荒芜中的荒芜
从没有人能形容对它的味道。
2016.10
《致友人》
他从云里退出来
再也没有去做什么神奇的事情
不再去追随河流
不再被山脊线割伤
试图嚅嗫的嘴唇
剩下的生命似乎太长了
但有时、时间又奔跑的很快。
结论是否会在终点等待他？
他的手指转过身来，继续吞食他，
速度慢了很多
但疑问，
疑问变成一场拉锯
游击队，每一次补给的短缺
都在睡眠中向他要求一记锤击
直到他再次点燃自我的山林。
中止是不可能的。天赋说。
“你的信纸将被写满
我们的全部痛苦
你的信纸将被写满
我们的遗体的希望。”
2016.10
《蜥蜴》
时间给他的红利
他尽可能利用
道德是唯一不需考虑的
西部商人的法则
疯狂既是伟大——他真懂
他的眼睛永远在观察
他知道怎样描述
“这看起来真不错”，
最重要的是，要比别人聪明
在任何情况下
有时这只是个口诀问题
或许我们搞错了一切
我眼前升起各种青年，
早上的阳光怎样从他们脸上爬起
裸露的肩头滑过积蓄了一夜的气息
像一块糖他们蓄积自己至浓烈不觉
像被生出的那夜，怎样都成立
在那刻的孤独中
在自己的舟子上
我在我身体里
接受着盘查
“你们又怎能单纯地只谈诗？”
这正确的废话。
2016.1初稿 2016.11改写
《男孩在燃烧的甲板上》
他的脸总是像刚刚
从大理石的材料中成型出来
那弧度的设定还保持着创造的惊异
一如扬起的眼神与声音尾调——
一个人格正准备平直地跃下
向你发出疑问，虽然无关紧要
与一千种模型都不同。竹蜻蜓之王
有时你想，制造一个意象
以解决无法理解的
将惊奇永远归还石壁
但你标记
这个天台上的谜题
抽象头一次变得这样
不可捉摸，像概念失去了母语。
标题取自毕肖普诗《卡萨布兰卡》
2016.11
《画》
像一片叶子沉下水面
她见到一个穿布衫的人
终于发出那声痛苦的赞叹
紧紧捏住的命运
像铁块沉下盐湖
这最终的个体之箭颤抖着
像湖面形成喉咙以饮下水银
清澈的痛苦
浅蓝色在化学中逐渐消失
清澈近乎无物，却布满
类似正向失明
青色灰色黄色红色，构成的黑
包含了过去一切的食物
以及光线的转折、
电灯曾从饭桌上跌下
夺门而出
倘若坚持向下挖掘
也能翻找出爱与死亡的呢喃
那是外部的声音为他们歌唱
鸦雀的音调，间或在
他们肢体上燃烧出烛光
为一幅画哭泣的原因是？
那暗黄而不安的烛光
计分与不计分的
张力被质疑着
看不到吗？从上游开始
一路涂满的它
2016.1
2017年存档
《此地有两桩异事》
此地有两桩异事：
回环的走廊，
墙上的钟，针脚一样吃
虚空的布料
它加工你正消耗的
它挪动天平的砝码
它甚至都不质问
它本身就是规律——
生产，生产
或者停歇
请移两三步，到这空气中
这种事最容易在乡下发生
每天以一定的沉默保证
“我还握着这存在的权利
但它并非什么荣光”
现在多了第三桩。
雨，下下来了。十一点钟
整个网球场反着水光
人们会捕捉它作为暗喻
如同尾随者在转身离开前
从一只香烟的烟头
所望出去的
街道与他之间的约定
我再回来说说这走廊
我的脚步被它保存
右转右转再右转
紧贴着共同体的秘密
她拎一只大号手提袋
她充满弹性又过分任性于冒险
她找到这座楼道的呼吸
悄声，快步跟进这呼吸里：
右转，右转，再右转。
2017.2
《谈话》
1
若你执意如此
你的马赛克无人想去搬动
想想你要在哪里溃败
去回收起纸牌
还是保持灵魂粘滑
游入黑夜时欣狂而轻松
眼睛无情地发亮
你想通了：保持它，以这副样子还给死
一个握手
无知也无法令你止步
2
你厌恶，你不说——
“你来路不明，不在洁净与光荣的谱系上
高傲地斜起眼睛，不感到自己有轻蔑的权力
你不心怀暗室无人可进
你不参与针对你自己的夺权
你便只配被使用”
2017.3
《游击队歌》
我厌恶，半生不熟的吻
像一张纸与另一张纸问好：
今天的天气有点糟糕
你的降压药吃了吗？
给我舌头、唾液
你全部的故事
带着你的口气
你流泪的日子
你的愤怒甚至扭曲
把它们化作欲望
交给我
在历史上我们行走
这血红！
我所能给你的只有子弹
我以我的眼做绷带
我的手中藏着全部的话
有一种信息系统将被发明——
它从来都在发明的路上
来，用耗费
我们把它实现。
2017.3
《手记》
在凌晨
叙事的织机摆布出一些碎片
有的，金色那匹
抖动的光吵醒我
像一幕剧，正沿着我消失
我刚醒来
眼睛头一次回到世界
看到空的空中
一种魂魄的蝴蝶
终将离去地离去了
我体内一百只蝴蝶去响应
努力振翅，
如同面对晚霞，
那向内的声音巨大
而被称作寂静
2017.3
《雾》
在高处两种气流斗争
一种风团席卷
缓慢地推动像土壤作业
完全沉浸其中
他耕完整片土地是迟早的事
这也意味着
我们对他带来的雾毫无办法
在阳台上我看见建筑在雾中
从来没有这么美的时候
这么严肃的、市容的心灵
仿佛在雾中有一千个舞台
一千种人类动作的极限
无数、无法发出声音的呐喊形成体积
均分给每个人的视野
“你的故事”，我想
“破浪”的幽灵船
“还需要再多解释什么吗？”
拖动我的腿的沉重的雾
我心灵的雾气
它使一种语言
永远无法为另一种聆听。
2017.3
《甜腻手记》
可以暂时栖息在那儿
有很多故事书
蜜是黑的
后半夜一般清凉
又甜的发狂
甜腻就是停住时间
像她挑选了最好的坐姿
不再增长
此生都不再增长
肿瘤也是甜的
“我自己的”
所及之处都是甜
金属尤其
钢的有扩张性
铜的微酸
铁腥
味道就是味道
味道不是一个虫洞
所以值得投入
对甜投以信任
对从次日的天空辨认出黎明投以信任
对确认一切终会消失投以信任
纯甜，甜爱路
“我的舌底还留着苦涩的种子”
但是甜，不才是反对吗？
我的坟墓也会是甜的。
2017.3
《羞耻手记》
我所能做的，
什么都没有
除了说。
你不会理解
界限
人类社会运作之基石：
礼貌、体面，界限。
它使人成为单兵
封锁住一切呼喊
它使爱成为羞耻
孤独是一种规律
它给出规律的惩罚
而我们
是蝼蚁吗？
它不是无法被挑战
你知道，
他只是需要我们交出运气
骰子的一线可耻生机
生命
一败涂地
才可能与它对弈。
2017.3
《永恒与一天》
1
故事线埋在新铺成的沥青下
有人甩动橡胶锤，露出笑容
普通话无可指摘：
不要这么赶时间，不要急
他对着堵住的车流，
显露体力劳动者的简单
近乎一种得以歇息片刻的抒情
不是不能理解道路
当他经过道路，离开家乡
从南方识得群山、云雾
是无法理解
一旦人拥有很多
也就拥有了坏脾气
不断要求伤害的胃口
像被金子坠住而沉湖的人
在湖底，他们呢喃着向对方
要求被截取的
又懂得全部悲怜的爱
2
拐过这片阴影
加速通过湿漉漉的黑色地面时
我看到蓝男孩儿
在他父亲的电动车后座
脸庞如此白皙
面容清秀
像微雨赋予他活力
使蓝色愈蓝
他的小心脏
洗涤了城市
新鲜而干净
让它更接近于“家园”
在他人生的这一天
3
紫色小花开满假山坡
一片吃惊措手不及
我该赞叹真，还是冷静地
指出假？
紫色小花开满假山坡
像我告诉过你的
我最开心的，
被铝框镶住在我必经的路旁
4
需要更多冷漠的男孩
愤怒的男孩
干净而美而自恋的男孩
看他们报复
酿成事故
践踏
看他们花销世上最珍贵的
也许有后悔
但匕首总要被传下去的。
2017.3
《通过高架穿过城市》
通过高架穿过城市
夜色与地形
突然展开陌生感：
新市镇，这一肢端风格疏阔
可利落地处理边缘
以理性和稀薄收住孤独
像我在旅行中路过的一些地方
当时曾引发想象
触动关于定居者的乡愁
这就是意义，城市征用内心的秘诀
尤其是右侧大桥，链状灯光绘出海口
如一匹绸布，应感召而抖动
某种可私藏之物，在我们视线的回忆中
我与它又这样平等。
直至黑色的鹭鸟昂起头
又俯冲向城区深处
周折的地图打暗路灯如迷踪
2017.3
《分离之歌》
想要标记它吗？
所以你歌唱。
需要一首歌、一支曲子
需要提纯它，
使它高于我们
使它丈量
孤独与绝望
使它切开我们
使分离之处尽量保留
一颗微不足道的星的轨迹。
我们曾经致意
那薄冰在洪水的背上飞逝而去
火车抑止着心碎冲出松柏味的雪原
2017.3
《鹅黄》
那天，整条路都是鹅黄色，因为前方的光。
飞翔的入口、允诺，它过于欢悦，不停变换自己
我们像看一种景色，看着它，并未意识到
这其中的智慧，年长得将在有一天使我们叹息
我记得当时只是震动，想到你、我们
鹅黄色的地震，以最短的波段，从我小腹化开
爵士乐的羽状镲音，深处传来的调和过的悲哀
秘密这样柔和、而难言
2017.3
《岛》
棕榈树透着薄暮的神色
道路与天空
前方接合处精确的青灰
尽量中立、佯作不知
车灯却吹起光
在我前玻璃作心思的画
让我在驾驶座上深陷
冷静地看出这异乡，
在一生中被打开过两次
此刻贴近它如贴近心跳
2017.3
《爱情》
我有很多爱情
但我不能给你
我可以给你爱情
除了这种沉默的意志
还能用什么标记自己？
是选择——
倾倒或者破坏
而非趋利避害
令我们自决
只有将我浪费于你
为外部的一两点人性、
为光亮及光亮的有限
我手握剃刀拥护你
倾倒我意志的银币
在匪徒之夜的餐桌上
美是一种悲剧
天空与海洋，日落与山岗
我们怎样证明它？
是在这刻我爱你
2017.3
《宽阔的，太宽阔的》
这么俊美的、小心翼翼的你
翕张如蜜蜂的副翅
你如何对待你的快乐？
当你在阴影里
你不去翻找，你不信
不试图带一把轻质斧子翻山
那太复杂、有为难之处
你不喜欢狭路相逢
你摇头，你眼神的烟锁着眉头
它将长远地锁着
有一天你会觉醒，在舞台上——
出于对世事的看法，我确信
线索已经布下寓言
将在橄榄树的山坡上抖落
力的释义毫厘不爽
你将感到蛇信，感到
青黛色的人间
认识烟云，全部叹息的汇聚
并在那里学会书写
2017.3
《圣心》
没有过多征兆，供我们添砖加瓦。
他一颗狗心，在跳跃中编织宗教读本
公布火的定义，靠出租车的疾驰
为他世界的月亮发电
摇摇欲坠的花园，时而迸发惊人的美丽
这岌岌可危的临界，是人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刻
就像他相信明天，永远不会自然到来
黎明前卡纸一样强硬的黑幕
衔枚的士兵狠毒，长得一口狼牙
明天，他怎样冲进这夜里
花销掉所有心像？
就在这刻，雪疯得像火，圣洁得像眼泪
他还可以有最后的软弱
2017.4
《琴声海滩与鲸须之田》
当世界还是古典的时候，你说
沙漠有其含义
是沙漠，支持着各地的篝火
哪怕火的使用已不再严肃
你知道，人类的衣衫有变脏的那天
到那天，火净化
你知道，琴声炽烈
很多人命丧于此
在一个人的内部
与收割对应的，是牺牲
与牺牲对应的，是火。
你有多少眼泪，你就多熟知它：
穿过草原的雾，在湿冷中饮下的酒
高挂的旗子，旗帜下的凄凉
像大地收回了一些许诺
它以沉默惩罚。
它的沉默不具有颜色。
显示一个征兆。琴声海滩
重新打开自己。鲸须之田
且勿令我在失望中
证明
众神，拣你们的肋骨
作画：
那薄雾告诉我的
你们曾知道。
2017.4
《镜宫》
全面的镜子即碎的镜子
我掌握数集
提供不超过三个条件
我说，锦绣
要依靠沉默去连缀编织
沉默是消极的谎言
为博取。那野心勇于与夜晚并称
一个高度的谜团必然自负
答案，答案的烂泥中
从来没有升起许可
但人们踊跃购买冷漠的气味
人们！
更需要柴火 还是松林？
她看着：
镜宫中被高擎的蜡烛如同狼烟
四处升起倾轧，手忙脚乱
这丑陋的利润
它背叛我们的脚步所抵达过的
全部盲文
以更大的冰凉讽刺这喧闹的冰凉。
2017.4
《野马》
现在，他们坐下来
纤长的指甲拨弄精致的泥垢。
高塔外拂晓正浓
将自己填喂进去
这精选的袍子
着意修持的容貌与身形
狮子心爪沉吟来去
处处皆是满意
孤独是匹幼马
捕野马的技术已入微
年年收获不同
大致也就这样：
反复无尽地进退于红烛
反复无尽地进退于红烛。
2017.8
《马拉哈什》
有两条河流，假设
它们的关系？
一条在另一条之上
流向相反
不是。
一条寄居于另一条
主河说：现在，出发
客河说：好，出发
主河说：过峡谷后要尽量慢
有些水在等待醒来
客河拍拍它：
彩虹无色
彩虹有时快，有时慢
有时就离开了
主河说：一路捧着无数白银
我只是形态的容器
客河说：容器
无止尽的游荡
主河说：我一再发生
有时又不是我
客河说：总的来说
花销并不被人计算
主河说：内容
是跃动在叶子上的光
我去遍各处
看一看它们
有时觉得越远越好
客河说：不如紧凑些
远是好的，但也要紧凑
主河说：我套用了一种自以为是的说法
一种小小的情感
客河说：无人可以命名
但认识就是存在
主河说：你是谁？
客河说：另一种手段
或一封信件。
2017.1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