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本(?)】十二重莲华色
时罗王与妃嫔宗戚出游鲍石亭,置酒娱乐,忽闻兵至,仓卒不知所为。王与夫人走匿城南离宫,从臣、伶官、宫女皆被陷没。萱纵兵大掠,入处王宮,令左右索王置军中,逼令自尽,强辱王妃,纵其下乱其嫔妾。立王表弟金傅为王,虏王弟孝廉、宰臣英景等,尽取子女、百工、兵仗、珍宝以归。
《收获》那边的想法是卖掉影视版权,然而至今没有卖出去……如果有朋友看到这篇并且感兴趣改编电影或舞台剧之类的话,请联系我~~~
下面的故事卡是他们团队做的,我加了批注;我又写了个不知道是什么格式的剧本(并且夹杂着吐槽= =);最下面是故事年表和资料来源。


不知道是什么格式的剧本
《十二重莲华色》
序幕
【场景一】深秋
全景:(观众视线)由远及近,兴宗披了鹤氅,自宫殿中走出,步下阶梯。殿后是玉一样的山峰,隐隐有风声。天空呈现川上的白色,雾气丝缕一般。
(视线)扫过人群,兴宗问,这些是什么人。
士兵的画外音响起,回城主,是些京都方向奔来的流民。百济王攻陷了新罗的都城,这帮人逃着逃着就进了您的地界。
兴宗道,甄萱干的好事。他皱了皱眉头,那个女人不像是流民吧——就穿戴得挺讲究的那个?
(视线)捕捉弓月,定格。[她的发间仅余下一枚束发的珠花,半头青丝已脱出发束,纠缠着堆在背后;泥金装饰的领口敞开,隐约可见脖颈以下的肌肤;茶色外裙花纹复杂且破烂不堪,结着血痂的双足沾满泥浆。]眼神特写。
兴宗问,你是谁。
人群中有回答,王宫里跑出来的。
(背景音:尖利的鸟叫声)
(视线)后退,场景中是弓月的正脸与兴宗的背影。
(观众目睹)兴宗带弓月走上大殿。
众鸟飞起。
【场景二】接续场景一
(视线来到)大殿中,(视线)扫过映着火光的殿周乌铜镜屏。大殿四壁的松枝火把投下光晕。
弓月盘腿坐在地板上,抓起一只猪腿忙忙咀嚼,两腮鼓囊囊的来不及吞咽。
兴宗坐姿散漫。
(兴宗的视线)在弓月的背上游弋。他突然抛开大氅。
(场景)突然摇晃,各色绸缎扬起落下,(观众)眼前似乎蒙上了滤镜。(背景音:喘息与咒骂声)
(视线)静止后退,两人重新出现在场景中。
兴宗半瘫在布帛中,道,你的身体像一张绷直的弓。
弓月亦半瘫在布帛中(画面的另一侧,两人有一臂距离),道,我确实用“弓”作姓氏,这是专属贱民的冠词。
兴宗道,可你来自王城。
弓月道,生母是舞女,我也跳舞。
兴宗问,给新罗王跳舞?
弓月不答。两人陷入沉默。
兴宗点一点头。
弓月开始跳舞。逐渐转变为俯瞰视角。
(渐暗)
正片:第一幕
【场景一】冬季
兴宗的随从们在打猎、抢劫。兴宗的士兵们在修葺山城。山城顶端的宫殿,庭院里有站岗的卫兵、浣衣的女奴、烤肉的女奴。
影子映在帐幔上:兴宗揽着弓月饮酒。女奴掀开帘子一角,把烤肉端进去。
视线移出,落在山城的城墙上。
自城墙下望,高丽军队包围了草八城。
(从高丽一方观看)兴宗出战,一枪挑死领兵的金相。军士大哗。明式带领残军撤退。
【场景二】
镜头回到山城顶端的宫殿,庭院里有站岗的卫兵、浣衣的女奴、烤肉的女奴。
影子映在帐幔上:兴宗揽着弓月饮酒。
弓月起身舞蹈,映在薄帘子上的服色由深沉变为浮艳。屋外的景色由冬景转变为夏景(参考金刚山风光)。
(地震)镜头突然摇晃,士兵和女奴扑倒在地,地面崩裂。半裸的兴宗和弓月自屋中奔出。
然后,一棵古树歪倒挡住宫殿,观众无法看到两人。
第二幕
【场景一】仲秋
打着百济旗号的骑兵自场景一侧进入,远处是地震过后尚未修葺的房舍。田间有已经收割的谷堆和尚未收割的庄稼,没有其他人影。士兵把手中的火把抛向谷堆,火焰腾空而起。
(背景音:妇幼大声哭喊。伽倻琴声逐渐慵懒地响起,与惨烈前景不搭。琴声渐强,盖过哭喊声。)
【场景二】仲秋
(伽倻琴声保持。)
兴宗与明式称兄道弟,抵足大笑,推杯换盏。弓月为两人斟酒。下方座位上还有三个兴宗的随从和三个明式的随从。地板擦洗得很干净。大殿中央有四个舞姿拙劣的女子。
(明式与王建都是新罗人。)
明式为兴宗介绍八月十五节的由来。新罗独有的佳节,不知哪一场战役击败渤海,设此节以庆祝。渤海残部仅有千人逃奔北方。
兴宗道,我听闻渤海立国二百余年,与新罗交战从无败绩。
明式道,高丽王与渤海人友好。新罗与契丹联合将渤海灭国,高丽王收留渤海遗民。兄台亦于此城占山为王。
兴宗惨然一笑,不过是你们眼中的贼寇。仰头饮一爵酒。
明式灿然一笑,乱世中谁不是贼寇。亦饮一爵酒。
【插叙之一】
镜头以兴宗视角切入,他挑死金相后回马,明式撤退。
(兴宗)回忆展开,破碎拼贴的场面:雪天沿着鸭绿江边骑马疾驰,海东青俯冲停在他的肩上;春季(?)歌会,他在人群中寻找心爱的女孩;渤海王族的飨宴,出身高贵的少年和少女们拘谨地跳着祭舞,一柄长刀自画面一角刺入;渤海王素服负荆,匍匐在阿保机和皇后的脚下,阿保机的长子坐上渤海王座,兴宗骑马弃城而去。
二十七年正月二日庚申,扶余城陷,守将死之。王使老相赴援,途遇契丹安端萧阿古只先锋骑兵,败绩,上京被围。明日,契丹主驻军城南,王素服,稾索牵牛,率僚属三百人出降。阿保机优礼释之。寻遣近侍康末怛十三人入城索兵器,为逻卒所戕。阿保机复攻城,城陷,王请罪马前。阿保机以兵卫王及族属以出,更渤海为东丹国,忽汗城曰天福城,册其长子倍为人皇王镇之。渤海诸府州有拒命者,次第平定。秋七月,遂迁王族于临潢,筑城居之,赐王名曰乌鲁古,王之妃曰阿里只。乌鲁古、阿里只者,阿保机与后述律氏受王降时所乘二马名也,因以为王夫妇名。九月,王崩,谥哀王。
(背景音:兴宗的解说。)
【回到场景二】
(伽倻琴声保持。)
明式问,你要扶立那个新罗王子吗?杨将军说可以暗地助你。我们赌一把,扯虎皮立一面大旗。
兴宗道,那小子甚至没有手刃甄萱、为王族复仇的意气,毫无心肝,又怎能哄说他听我们安排抢一个王位。
明式道,他真这么说的?
兴宗道,然。
明式沉默半晌,道,你亦是毫无心肝。语罢神经质地耸肩笑。
兴宗大笑,然而眼神游离,道,是啊,一个失国之人担忧他国的王统。
弓月眼神冰凉(特写),挥手召来一名女奴为兴宗和明式斟酒。
【插叙之二】深秋
(上一场景中的伽倻琴声保持。)
南山城。
甄萱手下的亡命徒轻易破开重重宫门,搅乱鲍石亭上优雅的游宴,宫人们吓得噤声。
侍从卫护新罗国王与王后跌撞退入城南离宫。
裙裾曳地的贵妇相互踩踏落进亭下水渠,兵士捞起她们,就地一把撕开湿透的外袍内衫。
髹金玄琴被急于求欢的歹徒从怀中抢走砸落,瑟瑟发抖的乐师用琴弦勒死自己。
新罗国王被绑至军前被逼服下毒酒。
新罗王后被甄萱当众剥下礼服凌辱。
(长镜头迅速地沿着宫中长廊移至宫外。官道旁的树丛。)
弓月和几个伶人狼狈地奔逃。
【回到场景二】
(伽倻琴声变得怪异刺耳。)
明式显然是醉了,揽过女奴上下其手。兴宗亦揽过弓月。
弓月从兴宗膝头爬起,觉得很恶心。她随手披一件外袍站起,跌撞地穿过宾客和舞女,走出大殿。
兴宗目送着她走出,回头看了眼不成体统的明式,给自己斟了一杯酒喝下。
第三幕
【场景一】
(琴声渐无,依稀有笛声响起。)
庭院。夜空中有一轮满月。
弓月独白。
(似莎乐美的独白:我本是公主,却像白莲陷入泥地。)
无谓血统的高贵与否,这原本也会施加在她的身上——不,她已然遭受此等屈辱,南山城的家妓,草八城的女奴,无论何处都是大同小异的承欢身下,凭借损毁肉体换取生路和额外赏赐的绫罗。
或许乱世真可以激发一个人寻欢作乐的本能。
景哀,她才知晓次兄朴魏膺的谥号,然而不知哪位天潢骨贵的兄弟落到了兴宗手里;明式说甄萱几乎把金氏和朴氏的直系王族清洗殆尽,新扶立的金傅不过是远房宗亲。与她有何干系,只是一名舞女屈服于威权的产物,从母制决定她不配继承王室的血统。
她凝神细听笛声,逐渐显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提起裙摆奔向后院。
【场景二】接续场景一
后殿莲池,水牢。月夜衰荷。
弓月匆匆而来,环佩玎珰惊起将睡未睡的看守。她盯着牢门铁杆的间隙,却在离池边三四步时身形滞住。
吹笛者双眸似清冷的星辰;沧桑神色之下,仍能辨明姣好如女子的脸容;躯干四肢皆有淋漓的新伤,身姿却仿佛初夏新生的青荷。
鹤廉奏完一阕,弓月怯怯地试图开口,最终却无言语。
静默良久,鹤廉淡漠发声,弓月,是你。
弓月流下喜悦的泪水,四王子,您认得我。
鹤廉语气平板,自然认得,你曾是殿下身边的红人。
【插叙之一】
(海涛声与笛声。)
夏夜,文武王海中陵。夜空中有一轮满月。
十二岁的弓月在沙滩和乱石间隙中奔跑,瞧见王陵小岛上有个吹笛少年。少年着莲白色衫裤,披发跣足,神态洒脱不拘。
(是怎样一个长镜头能够击中观众或弓月?)
【插叙之二】
913弓月的生母怀着孕,给神德王跳舞。
916弓月的生母化着浓妆,给尚是太子的景明王跳舞,朴升英眼神青涩慌乱,却隐隐有一副耽于逸乐的面容。四岁的弓月在模仿舞步。
922十岁的弓月在母亲的注视下为景明王献舞。景明王脸上浮起色欲,母亲佯作不知。
924生母携弓月赴王都郊外的感恩寺,为病重的景明王祈福。她们在寺院歇宿,夜空出奇明亮,女孩偷偷跑出去看海上月光。
924景明王薨,景哀王立,生母离世草草安葬;弓月为景哀王跳莲华色之舞。
(背景音:弓月的解说。)
【插叙之三】
南山城。
鹤廉望见,王宫里列队的舞姬和面具般的笑容。
弓月望见,贵人群像中形貌昳丽的鹤廉的身影。
鹤廉自小不合群,生母是不受宠而身份高贵的嫔妃,痴迷于佛教和音乐。
年龄渐长的弓月。弓月在王宫内的不同区域沉默地看着鹤廉(一脸迷妹的表情)。她从未有机会说出她爱他。
(背景音:弓月的独白。朴鹤廉,神德王的儿子,景明王和景哀王的四弟,弓月高攀不起的兄长。而我是神德王与舞姬的女儿,景哀王的舞女,四王子不被承认的庶妹。)
(背景音:鹤廉的独白。混乱不堪的新罗王室,有着侄子与姑母、舅父与甥女缔结的婚姻;弓月生母先侍奉父王景晖,又得幸于长兄升英。我不关心中原议论的本国异俗,亦远离歌舞娱乐。我只知她是金城后宫的艳丽舞女,次兄魏膺偶尔召幸的庶妹。)
初春,使团赴唐朝贡,鹤廉随同求经,离开沉闷腐朽的宫廷。弓月的表情:此生再不能与他相见。
【回到场景二】
弓月眼中有意味不明的光芒。
鹤廉随意把玩手中竹笛,微侧过脸,避开弓月的视线。
弓月问,您为何要从中土返回?甄萱已扶立王室远亲金傅,现今您随时可能殒命。
鹤廉的语气倦怠冷漠,(大意为)搭商船自闽府载来一部大藏经,驶入王建治下的礼成江。同行的洪庆禅师成为高丽王的座上宾,而鹤廉得到王建协助复国的允诺,可笑得像另一对甄萱与金傅。新罗气数已尽,支离破碎的水土终将冠以新主公的国号,不是百济、高丽的王,也会是别家无名贼酋。
弓月道,如果城主释放您,您打算去往何方?
鹤廉道,海印寺,就在山间溪谷深处。
弓月道,放弃俗世的快乐?
鹤廉道,血与火的俗世并无快乐。
沉默良久,弓月决然抬头,热烈而莽撞。
弓月道,我可以请您再演奏一曲吗,哥哥?
弓月伏下身去,扬头已是满脸泪水。
她眼神晶莹,容颜娇艳,髻顶步摇瑟瑟颤抖。请您为我吹奏一曲吧。我爱您,就像热爱初次见您时海上的月光,明月倒映沉静海面,也比不过您身体的洁白。我将为您打开枷锁包扎伤处,手势温柔,您不会感觉痛楚。
鹤廉惊跳起来,睁大眼睛,完全没料到她有如此举动。你委身游寇后竟变得如此轻佻。
弓月道,我只求再听听您的笛声,只要听到您的笛声我便欢喜,欢喜得摩挲菩提树下的泥土。我爱您的黑发,澄净月色里被海风吹拂,即使是菩提树遗落在夏夜的浓重阴影,也比不上您头发的漆黑。
鹤廉恐惧地退到墙角,贴着潮湿的墙壁缓缓下蹲。他道,宫里的女人不会这样大胆。
弓月道,我不管您吹奏的是什么,我爱您的双唇奏出声音,像仙鹤徐缓振翼。鹤在盛放的莲花上单足旋舞,它的顶冠,比血更鲜艳的毒药,也比不上您嘴唇的殷红。梦中我颤抖亲吻您的嘴唇,似触碰鸩毒,却品尝到异乎寻常的甜美。
鹤廉拢住绽裂慌乱的衣襟。他说,起风了,你回去吧,我不会再奏乐。
弓月道,我恳求您,用您殷红的嘴唇吹起甜美乐章。您看夜色泛起回光返照的妖异,我只愿在这乱世里最后听一次您的唐笛。
鹤廉变得冷静,手指轻抚竹笛音孔。弓月脸上透出狂喜,隐隐有着令人心疼的小女孩神情。他盘腿面壁坐下,低头诵佛驱逐无端意念;手上使力“咔”一响折断笛子,纤维刺进指甲,麻酥的痛感。
鹤廉道,再不会有笛声了。
弓月一脸失魂落魄。
第四幕
【场景一】
正殿。(伽倻琴靡靡地响着。)
弓月饮下一壶烈酒,醉眼乜斜,脸色艳若红莲。兴宗揽过她,吻额与眉;她像惊惶幼女扎入怀中,蹭糊一脸脂粉和发油。明式趴在婢女胸前不省人事,侍卫将他架起,与被解救的婢女一同护送他下场。
弓月呢喃道,哥哥。
(弓月视角)镜头中图像打碎拼合:白衣少年与冷清清的海面,腐臭的水牢,一枝唐笛的死亡,溃不成章的乐句,月光劈裂焦黑的莲蓬。她与他的照面在殿周乌铜镜屏里复写相映,群像围坐身旁。
弓月推开兴宗起身,姿态踉跄。强盗露出疑惑的表情。
弓月口齿不清地大笑,我喜欢你的囚犯,对,水中的囚犯,像一朵莲花。
兴宗道,你说那个新罗王子?他确实很漂亮。
兴宗倾身想抓住她套着白袜子的脚,落了个空,只抚到披帛垂落的一角。
兴宗问,为了他醉成这样?
弓月不答,裙尾游移成不自觉的舞姿。
兴宗问,想跳舞吗?
弓月屈伸手指,染上凤仙花汁的指甲划开空气。
她歪头似在思考,神情天真迷惘,你要我跳给他看?呵,可以呀。取悦他,让他听你的话,是不是?
兴宗纵容地看她,你开心就好。
弓月自他的身侧游走。兴宗扬手命令侍从,将新罗王子带上宴席。
【场景二】
正殿。(伽倻琴声似风声。)
殿门洞开,弓月踏着一地银辉归来。
鹤廉隔着浓重晕开的阴影看向庶妹。她新描了佛妆,发丝堆成云髻,轻绡外衫笼不住舞衣的瑰丽。
兴宗说,爱姬将为贵客献舞。
鹤廉神色讥嘲。
弓月平静道,起风了,哥哥。
(伽倻琴声变得盛大。)
她款款掠过,轻拂他的颊边,往复环绕,眼波柔媚,额黄半隐于薄纱广袖之后。他的眼前是她的影子,一个又一个。他使劲撑一下坐席,手指内残留的竹纤维刺痛他,他微微抽搐。
她以足点地,褪去薄纱罩衣,露出翠色凹凸纹路的唐衣。他强摄心神,她却飘忽地开口。见到你很欢喜。她褪下唐衣,步步逼近他。哥哥,你爱我吗。
鹤廉道,不。弓月,向一位王子示爱,这不符合你的身份。
弓月的舞衣旋转起来,石榴色锦裙以金线浮织飞鸟纹样。
弓月道,索求也好施舍也罢,茵席或泥淖的落英有何分别。宿命是流水逐花,有一段欢乐便享一段;既然我们在这山野重逢,我们共享欢愉,好不好。
鹤廉道,不。花叶本出同枝,情爱于礼不合。
弓月道,那又怎样。
她的腰带和八幅长裙滑落在他脚边。
弓月道,命运打破一切藩篱成见使我们重逢,纯粹地相爱吧,管唐人的繁文缛节做甚,新罗宫廷那么多兄妹、姐弟、叔侄、舅甥的例子。何况我不姓朴,我是弓月。
鹤廉道,不。王兄遗爱竟失身草寇,你有耽于淫乐的面容。
浓海棠红上衣装饰着葡萄紫色唐草刺绣,她手臂回环持端庄的仪态,脸庞显然是酒醉的,眼睑隐晦而瞳仁清亮。
弓月道,被囚禁的王子呵,你的身体里一半血液与我相同,娇艳得像燕好的红妆。同类的血。我想要你,身体洁白,嘴唇那么红,血那么红。
她脱下海棠红上衣。
鹤廉道,你在说什么。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弓月道,哥哥,你总该晓得吧,难道先王没有让庶女引导你完成成人礼?隐秘的、比元服更令男子骄傲的仪式?像这样,你看,解开头发和衣带,打开自己,尽可能平缓地呼吸。
弓月解开头发和打衣的衣带,扯脱数枝簪钗掷下,金器凌乱地落在地面纹路致密的银红色打衣上。
鹤廉喘息急促,道,不,不,我没有,你知道我当时在江南。不要说下去。
弓月道,你在害怕什么,哥哥。
她的淡墨色罗衫落下来。
鹤廉艰难地问,这支舞可有名称?
她炽热地凝视他,道,莲华色,十二重莲华色。生母教会我这支舞,她为景明王殿下跳过,当年她已经不年轻了。而我给景哀王殿下跳这支舞的时候,我还很小,十二岁,他也只是年方二十的新晋国王。我很害怕,不仅仅因为错了七八个舞步,还因为——
鹤廉道,不,不要说下去。
弓月道,呵,不要紧的,你听我说。我并没有跳完整支舞,那时我身上还有三层衫子……
鹤廉道,不要说下去,我不应该问的。
鹤廉被她团团重叠的镜像环绕,不敢擅动坐姿,腿脚酸麻。他喃喃道,佛经里的莲华色女,“现诸娇态以身相逼”。
弓月伸出瓷白圆润的手臂,给他斟一杯酒。她舞步轻捷,淡墨,石青,天青,豆绿,藕荷;纱衣有五重,一层层轻飘飘飞起来。
鹤廉面上是疼痛喜悦的表情,喃喃道,原来是这样的舞,这样的原罪。
他情不自禁地倾身,咣当当碰翻食案与酒器。(背景音:寺院的洪钟声,他自己庄严的声音:大千世界诸般爱欲,不过秃鹫啄食腐肉、蛆虫舔啮白骨。)
他被漆案、酒杯、果实、钗环绊倒,不及起身,闭目念佛。“汝等当观生死海中轮回不定。谁非父母谁非男女。及余亲识如青莲花。现见如是于亲族中共行非法。况隔生耶。非证圣果沉沦靡息。是故汝等。于三界中勤求出离如救头然。”
弓月俏生生唤一声,哥哥。
他额头汗珠涔涔而下,柔软腰带硌着肋骨。地面微微震动,她裙底的白袜子染了红,漫不经心踢开金镶玉跳脱。他仿佛深陷泥潭。大口呼吸。
(背景音:鹤廉念佛的声音,“世间欲境无厌足期。当速舍离。修无常想。作臭尸想。”)
弓月笑吟吟地俯身,念什么佛,为什么要禁锢自己,你逃不脱的,不如屈服于本能。躺平身体,接受吧,光明正大地使用肉身,谁知道我们还能不能看见明天。世道恒乱,何妨流寓凡尘,共修欢好。
她挑逗他,耳缘珠串垂落,长发麻酥地擦过未结痂的伤口
鹤廉怒极大呼,带着悲怆的哭腔,不!
弓月道,哥哥,你还是不愿意。然而你愈愤怒,我愈是欢喜。快了,就快了,你马上就能完完整整看见我的身体,它不够高贵,但和你的同样昳丽。管什么灵魂轮回,和尚或是君王,我纯粹要你的美好皮囊。
弓月的蜜合色绢衣敞开来,一只袖子从肩头游走,另一只袖子游走。脚腕处褪落月白色裙袴。
鹤廉表情挣扎,拾起弓月半褪的白色裙带。
(镜头移至弓月。)
裙带被骤然扯紧,弓月没能圆满地屈折腰肢。她跌落在他身侧,汗水淋漓。指腹抚过他的眼皮和嘴唇,它们固执地闭合着。
弓月轻柔唤道,哥哥?
(特写)血色月光照亮他的脸,呈现死亡的惨白。他的身体仍然温热,侧伏于绵软的绫罗中,像东海礁石上熟睡的鹤。脖颈缠绕着她的白裙带。
弓月失声呼喊,哥哥——!
【场景三】接续场景二
弓月独白:我的的确确赢得你的肉体。洁白可爱的肉体,黑发红唇,完完全全属于我了。是我的哥哥,朴鹤廉,新罗的王子,高丽的傀儡,草八的囚徒。是,又不是。命运剥去爱欲之上的一切伪装,我只是女人,你只是男人。无知无识的昳丽肉体。我可以为所欲为,身败名裂,朝生暮死。
她吻他死去的双唇,仿佛啃咬苦涩而甜美的果实。她抚摩他逐渐冷却的象牙色容颜。她赤裸着,匍匐吻他散乱的额发。
弓月啜泣道,哥哥,哥哥,为什么不理我……
(镜头切换到兴宗。)
兴宗一直兴致盎然地观看着他们。他突然抛开酒杯,扑向匍匐的弓月。
(伽倻琴尖锐而大声,乐句破碎。)
弓月的身体像一张柔韧的弓,眼中充溢着无法满足的欲望。她在兴宗上方,掐他的胳臂,拗断两枚红玉指甲。兴宗的表情呈现末世的欢愉与恍惚。弓月咬破自己的嘴唇,长发颠乱。
弓月呼喊道,哥哥。
兴宗仿若回魂。他暴起翻身把弓月压在下方。
弓月脸上放浪而迷醉的表情,卑贱屈辱与悲极而生的欢乐。她舔舐自己的嘴唇。
弓月大声呼喊道,哥哥。
(镜头切换到死去的鹤廉。)
鹤廉闭目,面庞濡湿(不知是打翻的酒液还是弓月的汗水),神情天真圣洁。
(镜头切换到弓月。)
兴宗的双手正离开她纤细的脖颈,她的头颅以诡异的大角度歪向一侧,表情荒诞而性感。(像《马拉之死》?)
(琴声骤止。黑屏。)
尾声
【场景一】冬季
百济军队突袭草八城。领头的人群中有明式当日的两个随从。
兴宗只身骑马出逃。
【场景二】冬季
开京。王宫马球场,诸军集合。
一众妇人、老弱双手反绑,跪于兵士前方。
王建在高台上宣读乌於谷城守将杨志、明式等六人叛国的罪名,下达处斩他们家人的指令。
刽子手举起刀。
【场景三】接续场景一
草八城的正殿大门洞开,风声无拘束地回旋。城主的守卫们草草堆叠着,仰面空洞地望着血泊上方的满月。
亡命徒(当年攻破南山城的先锋)漠然扫一眼殿中争抢金银钱物的同袍,信步踱至中庭,凝视山麓渺茫雾气。
(背景音:风声与笛声。)
他走向后院,满池衰荷中有一枝盛开的并蒂白莲,明净可爱。士兵们掘池放水,只道古旧水牢下或有珍宝。
众人费了好些气力清理掉枯萎的枝蔓莲蓬,于淤泥中翻找出藕和动物骨骸。他们不死心继续搜寻,亡命徒拔起并蒂莲花。一对肿胀的尸体(鹤廉与弓月,面貌已经变形)露出污泥,花茎自它们相接的口中伸展,直至绽放一双芳华。
两具遗体相拥在明晃晃的月色下。
歹徒随手掷下白莲,靴子百无聊赖地碾碎花蕊。他在池边坐下,拧开皮酒囊。(作者很想写他点起一支事后烟……)
(渐暗。)
一稿 2016.7.21
年表
简要年表(以下月份为农历):
909 朴鹤廉生;
913 弓月生;
924.7 弓月初见鹤廉;
924.8 景明王朴升英薨;
927.9 甄萱破新罗王城;
927.10 弓月抵达草八城;
928.1 兴宗与金相作战;
928.6 碧珍郡地震;
928.8 朴鹤廉抵达草八城;
928.8.15 故事主要情节发生在这一天:兴宗举办宴会,邀请明式参加。弓月见到鹤廉并献舞,最终弓月、鹤廉两人双双死去;
928.11 甄萱率领一千名精锐攻打草八城和乌於谷城。乌於谷城守将杨志、明式投降甄萱。
新罗王世系表(部分):
第53代,朴景晖,912-917年在位,谥神德王;
第54代,朴升英,神德王之子,917-924年在位,谥景明王;
第55代,朴魏膺,景明王之弟,924-927年在位,谥景哀王;
第56代,金傅,景哀王表弟,为百济王甄萱所立,927-935年在位,935年降高丽王建,新罗灭亡,979年卒,谥敬顺王。
新罗及高丽王室族内婚:
《三国史记》卷六•新罗本纪六•文武王零八年(公元668年):
九月二十一日,与大军合围平壤,高句丽王先遣泉男产等,诣英公请降。于是,英公以王宝臧、王子福男、德男、大臣等二十余万口回唐。角干金仁问、大阿飡助州随英公归,仁泰、义福、薮世、天光、兴元随行。初,大军平高句丽,王发汉城指平壤,次□次壤,闻唐诸将已归,还至汉城。
十一月五日,王以所虏高句丽人七千入京。六日,率文武臣寮,朝谒先祖庙,告曰:“祗承先志,与大唐同举义兵,问罪于百济、高句丽,元凶伏罪,国步泰静,敢兹控告,神之听之。”
《渤海国记》上篇•国统(“高丽”指高句丽):
震国公舍利乞乞仲象,姓大氏,本粟末靺鞨。(668年)唐灭高丽,仲象内属,徙家营州。武后万岁通天年(696年),契丹降酋、松漠都督李尽忠与其妻兄归诚州刺史孙万荣,陷营州,杀都督赵文翙。唐师北讨,仲象乃与靺鞨首领乞四比羽率高丽余众东走,分王高丽故地。武后封仲象为振国公,乞四比羽为许国公,俱赦其罪。比羽不受命,尽忠万荣,相继死。唐遣左玉钤卫将军李楷固、中郎将索仇击斩乞四比羽。是时(699年),仲象已卒,子祚荣代领其众。
渤海太祖高王大祚荣,骁勇善将兵,颇知书契。乞四比羽既死,祚荣引残痍遁去。唐将李楷固穷追,度天门岭,以迫祚荣。祚荣因高丽靺鞨之众,以拒楷固。楷固大败,脱身而还。时突厥骤强,数寇唐,奚及契丹咸附之。武后以渤海道远,未能讨。上距仲象东去营州,仅五岁也。王之六年(704年),唐中宗复辟,遣侍御史张行岌来招慰。令遣子入侍。会契丹、突厥寇边,使不达。先是,唐于靺鞨地尝置渤海都督。(713年)十四年二月,唐先天二年二月也,玄宗遣郎将崔欣册王为渤海郡王,授左骁卫员外大将军,以所统州为忽汗州,领忽汗州都督。自是始去靺鞨号,专称渤海,朝贡不绝。
《入唐求法巡礼行记》:
(唐开成四年(839年)八月)十五日,寺家设馎饨饼食等,作八月十五日之节,斯节诸国未有,唯新罗国独有此节。老僧等语云:“新罗国昔与渤海(疑为高句丽)相战之时,以是日得胜矣,仍作节乐而喜舞,永代相续不息。设百种饮食,歌舞管弦以昼续夜,三个日便休。今此山院追慕乡国,今日作节。其渤海为新罗罚,仅有一千人向北逃去,向后却来,依旧为国。今唤渤海国之者是也。”
《三国史记》卷一二•新罗本纪一二•景明王零八年(924年):
秋八月,王薨。谥曰景明,葬于黄福寺北。
卷一二•新罗本纪一二•景哀王零四年(927年):
二月,遣兵部侍郞张芬等,入后唐朝贡。
《渤海国记》上篇•国统:
渤海哀王大諲譔(927年)二十七年正月二日庚申,扶余城陷,守将死之。王使老相赴援,途遇契丹安端萧阿古只先锋骑兵,败绩,上京被围。明日,契丹主驻军城南,王素服,稾索牵牛,率僚属三百人出降。阿保机优礼释之。寻遣近侍康末怛十三人入城索兵器,为逻卒所戕。阿保机复攻城,城陷,王请罪马前。阿保机以兵卫王及族属以出,更渤海为东丹国,忽汗城曰天福城,册其长子倍为人皇王镇之。渤海诸府州有拒命者,次第平定。秋七月,遂迁王族于临潢,筑城居之,赐王名曰乌鲁古,王之妃曰阿里只。乌鲁古、阿里只者,阿保机与后述律氏受王降时所乘二马名也,因以为王夫妇名。卒年无考,谥哀王。
《高丽史》卷一•太祖世家(“高丽”指王氏高丽):
(927年)三月甲寅,渤海工部卿吴兴等五十人、僧载雄等六十人来投。
九月,甄萱攻烧近品城,进袭新罗高郁府,逼至郊畿。新罗王遣连式告急。王谓侍中公萱、大相孙幸、正朝联珠等曰:“新罗与我同好已久,今有急,不可不救。”遣公萱等以兵一万赴之。未至,萱猝入新罗都城。时罗王与妃嫔宗戚出游鲍石亭,置酒娱乐,忽闻兵至,仓卒不知所为。王与夫人走匿城南离宫,从臣、伶官、宫女皆被陷没。萱纵兵大掠,入处王宮,令左右索王置军中,逼令自尽,强辱王妃,纵其下乱其嫔妾。立王表弟金傅为王,虏王弟孝廉、宰臣英景等,尽取子女、百工、兵仗、珍宝以归。王闻之大怒,遣使吊祭,亲帅精骑五千,邀萱于公山桐薮,大战不利。萱兵围王甚急。大将申崇谦、金乐力战死之,诸军破北,王仅以身免。萱乘胜取大木郡,烧尽田野积聚。
(928年)正月乙亥,元尹金相、正朝直良等将往救康州,经草八城,为城主兴宗所败,金相死之。
三月戊申,渤海人金神等六十户来投。
六月甲戌,碧珍郡地震。
秋七月辛亥,渤海人大儒范率民来附。
八月,甄萱使将军官昕城阳山。王遣命旨城元甫王忠率兵击走之。官昕退保大良城,纵军芟取大木郡禾稼,遂分屯乌於谷。竹岭路塞。命王忠等往谍于曹物城。
新罗僧洪庆自唐闽府航载大藏经一部至礼成江。王亲迎之,置于帝释院。
九月丁酉,渤海人隐继宗等来附。见于天德殿,三拜,人谓失礼,大相含弘曰:“失土人三拜,古之礼也。”
十一月,甄萱选劲卒攻拔乌於谷城,杀戍卒一千。将军杨志、明式等六人出降。王命集诸军于毬庭,以六人妻子徇诸军,弃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