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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看话题 >克罗伊登谜案与所谓“英式谋杀”
英式谋杀
著名作家乔治·奥威尔曾经写过一篇有趣的小散文《英国式谋杀的衰落》。这篇文章最初于1946年发表,开头的一段话至今读起来,仍令我这样的推理小说和侦探故事爱好者莞尔。
时间是星期天下午,最好是在战前。妻子已在小沙发上睡着了,孩子们给打发出去痛快地遛弯去了。你把双脚搁到了长沙发上,鼻梁上戴好了眼镜,打开《世界新闻报》。烤牛肉和约克郡布丁,或者浇苹果调味汁的烤猪肉加上羊油布丁,然后是一杯可以说是结束美餐的深褐色浓茶,使你感到十分心满意足。你的烟斗在美滋滋地吸着,沙发靠垫软软地垫在你的身下,炉火正旺,空气暖和温馨。在这幸福的环境中,你想要读的新闻是什么? 自然,是关于一起谋杀案的新闻。

奥威尔认为,在英国谋杀的伟大时期,也就是伊丽莎白时期(1850~1925年之间),有那么几桩案件和凶手经受住了考验,被不断地回忆和改编,成为了所谓“英式谋杀”的经典。
勒其莱的帕尔默医生,开膛手杰克,奈尔·克里姆,梅布里克太太,克里本医生,西顿,约瑟夫·史密斯,阿姆斯特朗,拜瓦特斯和汤普森。此外,在一九一九年左右,还有一桩十分有名的案子符合总的模式,但是我最好不要举出名字,因为被告已宣布无罪开释。
这署名的九起案件中,除了开膛手杰克另成一种体系,其余的八起案件,都有或多或少的相似点,也就是“英式谋杀”的特征。
其中:
六起案件是毒杀案;
十个罪犯中八个是中产阶级;
性和维持体面生活(金钱)是谋杀的动力;
几乎每起案件中,都有着戏剧性巧合的因素。
1929年发生在南伦敦克罗伊登(Croydon)的毒杀案虽然没有被奥威尔提及,但无疑,它是一桩典型的“英式谋杀”案。
鸟林路的毒杀案
1929年3月5日,一直居住在克罗伊登鸟林路的悉尼一家的老太太维奥莱特·悉尼夫人午饭后突然得了疾病。住在邻近的女儿,格蕾丝·达夫太太过来探望时,发现母亲面色苍白,病得很严重。维奥莱特告诉格蕾丝,她中毒了,而且她怀疑有毒的是埃尔维尔医生给的药。埃尔维尔医生接到格蕾丝的电话后急忙赶到,另一位家庭医生宾宁医生也随后来协助。
下午,维奥莱特的另一个孩子,也居住在附近的汤姆·悉尼来到鸟林路做每日的探望。4点,维奥莱特的情况更糟糕了,到了晚上7:30时七十岁的悉尼老太太去世了。身边是两位束手无策的医生,还有她“侥幸”活着的女儿格蕾丝与汤姆。
这不是鸟林路的第一起毒杀案,也不是悉尼家的第一出悲剧。十八天前,和维奥莱特一起居住在鸟林路29号的二女儿薇拉·悉尼突然死亡。而不到一年前,格蕾丝的丈夫埃德蒙·达夫也在家中死于不知名的严重疾病。
没有人会再相信鸟林路和悉尼家的三起死亡都是因为疾病或者意外,调查维奥莱特死亡案的同时,另外两起已经盖棺定论的死亡也重新摆上了警察局的日程。
埋葬在女王路墓地的埃德蒙,薇拉与维奥莱特先后被掘出棺木,又重新掩埋。尽管这一切都是在午夜凌晨,街巷被雾气深锁的时候进行,但这三位死者的魂灵怕是已经被惊扰,再难安息了。
克罗伊登在伦敦市南,距离市中心查林十字街十五公里。在这里居住的都是富裕的中产阶级。邻里和睦,每个家庭都遵循着男人外出体面工作,女人在家“操持家务”的模式。事实上,每个家庭都雇佣着清洁女工、厨子和女仆,女主人们并不需要花任何事件在家务琐事上,她们只需要消遣和打法时间。
维奥莱特有三个孩子。大女儿格蕾丝,嫁给了一个服务英国殖民机构的军官,埃德蒙·达夫。埃德蒙是格蕾丝父亲的同事,比格蕾丝大十七多岁。两人的结合遭到了维奥莱特的强烈反对,而格蕾丝还是执意嫁给了无论出身、社会地位还是年龄都和自己相差很多的埃德蒙。
一直独生的二女儿薇拉,在1929年去世时四十岁。尽管和格蕾丝长相相似,而两人的性格却迥异。格蕾丝总是维持着她英国淑女的形象,她的举止、谈吐无不散发着女性的魅力;而薇拉则像男人一样热衷于所有的室外活动,是当地俱乐部里的常客。
汤姆是维奥莱特最小的孩子。他当时已经结婚了,妻子是个美国人,有两个孩子,和格蕾丝一样他的房子也距离母亲的住处不远。
汤姆和格蕾丝每天都会去探望母亲。
因为与丈夫的关系不好,维奥莱特在三个孩子很小的时候就已经离婚了。离婚后,她的前夫出于歉意,在金钱上对她和三个孩子毫不吝啬。格蕾丝一家也获得了父亲的资助,但是埃德蒙自从尼日利亚军队回国就一直没有稳定的职业,投资上的多次失利更让这个家庭的经济情况雪上加霜。为此他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还把一间房间租给一位女房客以获得补贴。
汤姆一家的情况则好很多。他是名钢琴演奏家,和矜持保守的姐姐比起来,他要外向和情绪化得多。
重新验尸的结果显示,三名死者都是死于砒霜中毒,而且均是在死前二十四小时内服用了砒霜。
平静小镇的罪恶
流言与证据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似曾相识。平静的小镇里,谣言盛嚣尘上,悉尼一家成为了所有人指指点点的对象,警局和法庭门口守着打探消息的人群。
也一定少不了通奸和匿名信。
首先是关于格蕾丝与埃尔维尔医生不恰当“友谊”的传闻。虽然格蕾丝夫妇展示给外人美满幸福,但汤姆却在审讯时毫不留情指出埃德蒙出事前不久,他才听到过姐姐夫妻两人激烈的争吵。
而在街头巷尾的八卦里,格蕾丝曾给埃尔维尔医生看她肩膀的伤痕,并抱怨丈夫的无情暴行。她似乎并不掩盖和埃尔维尔医生之间不同寻常的“友谊”。
埃尔维尔医生见证了三次死亡事情,对于埃德蒙的死他的判断是“自然死亡”。
不久,在三起案件的审讯期间,法庭收到了一封匿名信,指控是汤姆的妻子玛格丽特下毒谋杀了三人。信件没有披露更多的细节,宣称也收到了同样内容信件的格蕾丝却说自己看了信就把信给扔了。
给薇拉与维奥莱特准备食物的厨房女佣证实曾在维奥莱特死的当天看到汤姆鬼鬼祟祟出现。
格蕾丝在证人席上告诉法庭,她认为有人在埃德蒙德威士忌酒里下毒,而那酒就放着前厅,任何人都可以接触。毒药可能很久之前就下了,而埃德蒙死前曾带了一瓶威士忌高兴地去找老朋友钓鱼。不过警察怎么也没有发现所谓的威士忌酒瓶。
汤姆和格蕾丝家里都分别存有含砒霜的除草剂,两份除草剂的化学反应几乎一致。
动机
格蕾丝丈夫埃德蒙的死并没有给她的经济状况带来什么好转。他生前的财产刚刚抵消了债务。但埃德蒙死后,却缓解了一直因为这桩婚姻而对立的母女关系。维奥莱特的遗嘱里,格蕾丝分到的钱是汤姆的两倍。
如果考虑到她和医生之间的婚外情,那嫌疑就更大了。不过埃尔维尔在案件结束后并没有对格蕾丝求婚。
汤姆看上去经济状况良好。但是他依然这三起死亡事件的受益人。案件发生后,他与格蕾丝之间的相互指控和质疑,让人不禁疑惑这个家庭一直以来和睦的表象丝毫经不起任何的动荡。
维奥莱特家的厨房女佣有着仅次于女儿和儿子的机会,毕竟薇拉和维奥莱特的食物都是她准备的。她可能对悉尼一家怀有怨恨,但是她并没有从死亡事件中获得好处,曾在发生过谋杀案的家里做女佣,她再难找到一份好职业。
负责此案的警官怀疑的对象是格蕾丝,他坚信格蕾丝就是那个扮演悲痛寡妇,却对自己犯下的罪恶洋洋得意的残忍凶手。
另一位家庭医生,宾宁医生也怀疑格蕾丝。他回忆,在案发后,因为格蕾丝的儿子病了,他去出诊。诊断结束后,格蕾丝穿着轻薄的睡衣在客厅里邀请他喝酒,还挑衅地对他说“酒里没有砒霜”。
格蕾丝的律师,在案件结束后曾表达他觉得他是在给有罪的人辩护。在某个没有人注意的时候,他看到格蕾丝“卸下了面具”,不再是那个沉浸在悲痛中的未亡人,而是满眼魔鬼的样子。
......
而格蕾丝被没有被法庭起诉,因为她尽管有动机和条件,却并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和毒杀的关系。
事实上,没有一个疑犯因为克罗伊登毒杀案而被起诉。这个案件最终的结论是三人死于一人或者多人下毒,成为了长久以来英国最著名的未解谋杀案之一。
结束之后的故事
按照乔治·奥威尔的理论,一桩英国式谋杀案需要长久地被记住,经受了时间的考验,它才能成为所谓的英式谋杀。
......在上述九起案件中,至少有四起已被作为根据,写出成功的小说,有一起改成受人欢迎的情节剧,而以报纸报道、犯罪学论文、律师和警官的回忆等形式围绕这些案件的文字材料足足可以建一个相当大的图书馆。
......有了这种背景,这桩罪行就可以有戏剧的甚至悲剧的性质,使它令人难忘,并且使人对被害人和凶手都感到同情。上面所提的犯罪大多数都有一些这样的气氛。
毫无疑问,克罗伊登毒杀案符合这些特征。
案件结束后,汤姆随妻子移民美国,而格蕾丝则隐居到英国南部海滨。两人老死不相往来。克罗伊登的鸟林路却没有因为两个疑犯的离开而回归平静,几十年来不断有人重回鸟林路,他们或者是罪案爱好者,或者是推理小说写作者,或者就是单纯对这起毒杀案好奇。
一位好奇者在网上po出他的神奇经历,当他在鸟林路29号(原来悉尼家的房子已经被推倒重建)徘徊时,附近一栋房子里突然走出来一位年老的妇人,邀请他进去喝茶,而且还很严肃地告诉这个好奇者,茶里没有砒霜。
英国犯罪小说家J.A. Compion也曾专门到访鸟林路,在感慨这个曾经住满了中产阶级的优雅街区也已经变的混乱嘈杂之余,她也不得不承认在鸟林路仍然有着犯罪的气息。那些被保留下来的维多利亚式精致的小房子,茂密的树林掩映的街区自身就带着神秘。

我们所熟知的阿加莎·克里斯蒂,对于此案专门在报纸上写过评论,而据The golden age of murder这本书所述,至少有三本阿加莎的小说灵感来源于克罗伊登毒杀案。
阿加莎本人是“使毒”的高手。斯泰尔斯,哑证人,啤酒谋杀案,H庄园的午餐,平静小镇的罪恶,幕等都有毒杀案。阿加莎小说的爱好者们,能联想到是哪三部小说和克罗伊登谋杀案相关吗?

除了因此案衍生的小说,关于究竟谁是凶手的讨论就一直没有停息过。
在BBC2004年的节目Julian Fellowes Investigates: A Most Mysterious Murder中,汤姆被认为是谋杀者。
而在鸟林路谜案(The Riddle of Birdhurst Rise: The Croydon Poisoning Mystery)一书中,作者则认为凶手只能是格蕾丝。
在这本书的评论里,读者们两极分化,重点不是这本书的优劣,而是在凶手究竟是汤姆还是格蕾丝。
格蕾丝的晚年一直在海滨经营一家小旅馆。在她生命的最后,有一个不速之客来访。这个人就是鸟林路谜案的作者Richard Whittington Egan。理查德写完这本书之后,便来找当事人,也是他心中确凿的凶手。他当面指控格蕾丝犯下了三桩谋杀案,而面对这个老妇人,他也保证在格蕾丝还活着的时候不会出版这本书。而格蕾丝不为所动,她讽刺理查德,并自信地说:她不一定会死的比理查德早。
不管格蕾丝是否是凶手,她的特质总是有那么些吓人。也许是与生俱来的,也许是经历三桩毒杀案后魔鬼已经伴身。
未解谜案带来的悲剧
理查德信守诺言,在格蕾丝八十七岁去世后才出版了这本书。而格蕾丝和汤姆的生活早在1929年就已经被毁了。
一个未侦破的谋杀案,尤其是英式谋杀案(相对封闭的环境意味着疑犯的范围也是在闭合小圈子里)究竟意味着什么?犯案者逍遥法外,或者被害人死不瞑目?
阿加莎有一本小说《奉命谋杀》(或者无妄之灾),英文名是Ordeal by Innocence很好的解答了这个疑问。
阿盖尔太太被害。凶手只能是家里的成员,包括她的子女、丈夫、和丈夫有暧昧关系的秘书。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她的养子,也是家里的害群之马杰克。杰克最终被判犯了谋杀罪,病死在监狱。而几年以后,一个因为车祸被耽误的证人突然出现了,他能证明杰克的不在场证明是真的,凶手不是杰克,而另有他人。
这个消息带来的不是为杰克洗清冤屈的喜悦,而是更大的创伤。每个人的伤口都被重新撕开,猜疑、恐惧像乌云一样重重压在这个家庭上方。
这就是没有真相带来的折磨,《奉命谋杀》这个译名不好,《无妄之灾》是对的,却也不那么贴切。对于身处案件中心的无辜者,所谓“谜团”“未解”都意味着嫌疑和终生相伴的痛苦。
如果汤姆或者格蕾丝是凶手,那么他们理应遭受这折磨;而如果他们不是,那这一切的残忍不亚于亲人被谋杀本身。
格蕾丝说过一句话:“这些巧合为什么会发生在我的家庭?一定是我们的仇人做了这些事。”
她的话,你相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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