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鬼
花鬼已经在树上一上午了,来来往往的人都几波了,莫不尽兴而归,他们拍几张照片,啧啧几下嘴巴,完全不能理解张三的痛苦。
张三是个农民,花鬼是他养的一头母猪。本来他是准备养一头公猪的,但他眼神不好,选了一头母猪,三个月后才发现,食粮废了不少,只好养着,这个时候他就开始用城里收的泔水喂她了,不中留的东西要走就早走。
可一天早上,一切都变了。
那天他正在睡觉,做着梦,一个湿湿黏黏的嘴唇吻着他,带着热气,像她老婆的嘴唇,那时候她还让亲。可梦里,那是一个女鬼,穿着花色衣服,俯身吸着他的阳气。他想逃命,但那女鬼太美,而他的阳气无所用处,生命也毫无价值,活得没一点乐趣,他突然想死,死在女鬼手里。
其实整个主意也算不上突然,之前好几次他都想去死,但他的生活太平淡,平淡的就像死了,所以慢慢地的将这件心愿忘记了。但在梦里的这一刻,一切是如此美好,美好到他突然想到死。
女鬼的嘴唇越来越热情,带着一股神秘的气味,等到阳气泄尽,女鬼的口水、他的口水呛得喉咙瘙痒难耐,他诈尸一样的爬起来咳嗽,才发现,所谓的女鬼居然是头母猪,正含情脉脉的看着他。梦醒了,碎了,他如刚从鸡蛋里沉睡起来的盘古,世界正在绝望的离他而去,直到天空深不可测,土地厚不可穿,他越来越小。
他抄起鞋就是一下,猪惊恐的摇着肥胖的屁股跑了出去。
他穿上衣服,找了半天牙膏,刷了三次牙之后,才走到院子里察看情况,原来墙被猪尿泡塌了,他绝望的要死,不想修整猪圈,也不想讨伐那畜生,可恶的是,嘴里还有那畜生的味道,他又折回去刷了一次牙,刷到牙龈血流不止。
手里握着老婆的牙刷,他哭了起来,不能自禁。半年前,他才结的婚,家里的陈设都是新的,可蒙着厚厚地尘土,三个月前,他老婆跟人跑了,从那之后,家里就再也没有打扫过。三舅说,他老婆是诈骗集团的,骗到钱就跑了,他不信,他存了十几万不假,都让老婆拿走了也不假,但这些都不是她跑的原因。
结婚后一个月,老婆就不让他亲了,那个时候他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长得丑,也不爱说话,虽然照了无数次镜子,开始抹大宝,用中华牙膏,出门总戴顶草帽,牙齿无数次刷得流血,但年华已经离他远去,加之天生又长得丑,镜子成了他的噩梦。
老婆越来越捉摸不定,像云彩,拿着手机刷来刷去,脸上时不时的闪现着光彩,那个时候他就知道她外面有人了,所以他才把卡都给了老婆,希望能拴住她。
猪出现在门口,翘着鼻子,似乎在嗅他的味道,不时哼哼两声,抱怨刚才无故挨打。他此前有几次想打老婆,但都舍不得,可她却跑了,跑了之后,好几次他出现幻觉,觉得老婆就在门口,现在却是头猪,刚挨了打的猪。
顿时,他觉得老婆连猪都不如,嘴里那股奇怪的味道也神奇的消失了。
他倒掉桶里的泔水,找了些土豆南瓜炖在锅里,做了一顿猪食。
猪愉快的吞食着,不时哼哼两声,赞美他的厨艺,抬头冲着他大口咀嚼,松软的鼻子上沾满食物。他突然产生了一种巨大的满足感,如此巨大,以至于他再一次想起了他的妻子,她总是吃一丁点,还嫌弃他吃太多,声太大。
花鬼不仅比她好,长得也不比她差。尤其是那双花眼睛,总是笑意盈盈,一寸长的睫毛扑闪扑闪,张三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会不会是刚梦里的女鬼附身了,为什么他以前从来没在意过猪圈里的那个畜生,直到今天,所以猪圈不是无缘无故塌的,梦也不是无缘无故做的,那个和他缠绵给他安慰的女鬼是真实存在的,就在眼前。
“我就叫你花鬼吧”,在和猪交谈了半天之后他向猪申明,猪哼哼两声表示了同意,张三感到了幸福,一种暖暖地,像血液一样实实在在的幸福。
他给花鬼洗了澡,就让她睡在炕头下。
花鬼睡觉呼呼作响,就像火车一样。一旦早上醒来,就来舔他的脸,舔的湿湿的,他爬起来给她做饭吃,他吃着,花鬼在一旁饕餮作响,饭间还不时说上几句话。他出去的时候,花鬼就放院子里,没等他开门,就听见她在轰隆作响,然后就热情的缠绕在他的双腿间。
但这种幸福却不被世人理解,三舅来串门的时候,看见这个庞然大物,第一句居然是问这头猪能杀多少斤,还一路打量,想着肥美的猪肉,口水都快流了出来,没等他进门,张三就把他轰了出去,结果引来了更多亲戚。他们不但不相信这种可能,反而质疑张三精神有了问题,因为被人骗了,接受不了打击。
他知道自己被骗了,那个贱人早被遗忘,令他生气不是这个,而是花鬼不被认可。大伯见过世面,拆迁换宅时特意请了风水先生,他解释了半天,大伯笑着,什么也不说,他说的口干舌燥,水也没喝上一口。
他怒气冲冲的回到家,从此不再和亲戚来往。
没想到不到一个月光景,有一天早晨起来,起的很迟,因为花鬼没舔他,起来之后发现她不见了。他跑遍了整个村子,终于在村西头最老的那颗树上看见了她,她站在高高的树杈间,看着底下好奇的人们。
已经过了一上午,张三已经哭过了好几鼻子,此刻正蹲在树底下无奈的抽着烟。一种即将失去花鬼的预感笼罩着他,他无能为力,想起了过去几个月的时光,一闪而过的欢乐瞬间,他就忍不住又哭上一鼻子。他和花鬼说话,花鬼一开始还回应他,后来累的摊在了树上,差点摔了下来。
围观的人都将这视作一种奇观,拍着照片,发着朋友圈,“老母猪上树,嘿嘿,有意思”,这句话简直是对张三的双重折磨,一则,花鬼不是老母猪,她只有6个月大;二则,这一点没意思,简直折磨人。张三看看这些人,想说点什么,最后也什么都没说。别人的嘴是堵不住的,嘴上不说的心里也在想。
花鬼为什么会夺门而出,跑到了树上,整个一上午他都在想这个问题。他反思了自己的一言一行,觉得没什么伤害花鬼的地方,唯一一次就是那天他瞎了眼打了她一鞋耙子,可那时候,他还没想明白整个过程。花鬼还在和自己说话,说明她不是那种小心眼;花鬼是女鬼附体,会不会这个时候要走了,但又舍不得他,所以停在树上,跟他做最后的告别,想到这里,他又要哭了。
但当猪从树上摔下来的时候,这些想法全靠不住了。
花鬼最近总有些骚动不安,因为离他家不远的地方正在修路,半夜里还能听见轰隆隆的声响,他被吵醒几次,醒来时花鬼的眼睛也亮着,之后就不好好吃饭了。
花鬼死了,他觉得自己应该去讨个说法。
他直接去找了县长。
县长刷朋友圈也知道了这件事。张三陈述前因后果的时候,县长还带着笑意,显得很亲和,但当张三觉得政府应该负担丧葬费用时,县长却糊涂了,说没听清刚他说了什么,张三又说了一遍。县长迟疑了下,表示要研究一下。
研究一下。张三已经压住不住自己的怒气,“你爹死了还用研究。不给丧葬费我就研究你。”县长的脸沉了下来,露出谁都能看得出的官威,一般人这个时候谁都要说点好话,张三在悲伤的谷底,这一切他都看不见。
“钱不是我的,不能我说给就给。”县长推诿到,张三刚闯进来的时候一副要杀人的样子。
“好,明天我把花鬼的尸首带来,大不了死成一双。”张三想的越来越可怕。
“你这”,县长为难,又沉默了半响,“这样吧,我给批个条子,你去找办公室,给是给,给多少你和办事的商量下。”
刘主任听了经过,看了条子,显得很为难,办公室里总有人在笑,张三觉得这一切都不是偶然。“1000,够不够。差不多一头猪也就卖这么多。”
“5000,少一个子都不行。”来的路上,张三把一切费用都算好了。
“哪里的猪能值这么多。”主任讨价还价。
“给不给,不给我再去找县长,看他说话算数不。”张三怒又上心头,又在想可怕的事情。
主任打了一个电话,最后点了5000块。张三在城里置办了不少东西,叫了一个出租车,星夜赶回了家。
花鬼躺在院子里,身体早已冰凉。奶奶死的时候,家里人哭的死去活来,他还小,以为都是装的,爹妈死的时候,他就学着样子哭泣,但这一刻,他才知道,有些东西不是装的。
因为怕被人围看,怕没有了肉身的花鬼的魂被太阳的光芒蒸发掉,他在星光下挖了一个大坑,挖好之后他躺在大坑里,想象着花鬼地下的岁月,天人永隔的痛苦,又想哭一鼻子,可能是今天哭的太多所以没哭出来。
当黄土将花鬼的棺材淹没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也一同被埋了进去。
他一口气烧了很多东西,其中有结婚时的礼簿,婚服,结婚时用过的一切。
结婚前三天,他计划着和她美好的未来,其中关键的一条是找到未来生活的依据,他想了很久吗,觉得养猪是个不错的营生。
结婚前一天,他将花鬼买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