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生子女的养老困境
最近，一张名为“独生子”的照片击中了无数人的心。
照片里的中年男子守护在父母床边，背影中透出沉重的压力。独生子女的养老问题再一次成为人们关注的焦点。
有人感叹：不敢病、不敢穷、不敢远嫁，因为爸妈只有我。
还有人说：能住在一起就不错了，就怕没床位分别住两个医院。
1982到2016，三十多年的独生子女政策影响的不是一代人，而是三代。当年享受了家中全部资源的他们，人到中年，接过父母手中的接力棒，肩负起全家八口人的生活（上有四老、下有二胎）。老人生病，直接影响到儿子对孙子的照顾，牵一发而动全身。
该如何赡养老人？这特殊的一代毫无经验可借鉴，只能在跌跌撞撞中摸索。
父母在，不远游
春节假期，在北京工作的夏宇终于回到老家，见到了日夜思念的爷爷。去年夏天，一向身体很好的爷爷查出了严重贫血，住了院，从此和输血绑定。
夏宇心急如焚，好在爷爷住进了抢手的双人间，两个儿女都已退休，他们中的一个寸步不离地陪着爷爷，而另一个在家和医院间奔波，忙得不可开交。
两个月后出院，爷爷瘦了20斤，屁股上一点肉也没有，坐一会儿就硌得生疼。
病人的心理会格外脆弱，他们一方面想留住曾经的尊严，另一方面又对亲人倍感依赖，爷爷也是如此。有一天，夏宇帮他剜掉长到肉里的脚趾甲，爷爷看着他说：你要是隔一段回来给爷爷绞绞指甲就好了。
这是爷爷第一次用语言流露出对他的不舍，夏宇强忍住没让眼泪涌出来。
在他眼中，爷爷是很幸运的。有了爸妈的照顾，他在外地也会安心。爷爷的病让他头一次对“住院”有了切身的体会，这也动摇了他扎根北京的决心，他一度想辞职回家，却遭到了父母的强烈反对。
孩子小时候，爸妈外出打工挣钱，因此有了“留守儿童”。孩子长大飞到大城市奋斗，因此有了“空巢老人”。孩子会一天天独立，而父母注定走向衰老。这种距离感不只是精神上的寂寞，更时刻折磨着游子的心，成为了北漂返乡的重要原因。
为了更好的资源和机会，年轻人远离家乡，到大城市甚至国外闯荡，实属无奈。但在外地待久了，成家立业就变得顺理成章，这使养老问题更加凸显。
《人民的名义》中的李达康的女儿佳佳已经定居洛杉矶，但是像李达康这样的公职人员，不可能出国养老，如果佳佳不愿意放弃美国的事业和老公，那么李达康注定成为一个空巢老人。
离开家乡，在大城市甚至国外定居，已经成了必然的趋势，似乎是无法照顾老人的迫不得己，事实真是这样吗？
爱不仅仅是空间距离
世界上最远的距离，不是我需要你，而你不在我身边。
而是你明明在我身边，却比离开我更疏远。
麦家有一篇非常感人的散文，叫《老人福》。记叙了自己为过世的父亲做阴寿的故事。他看到老来无依的母亲十分寂寞，便提议五个兄弟姐妹，各人至少一周回家陪母亲吃一顿饭，大家心底却都不赞同。
住在母亲楼上的二姐首先反对，认为母亲手脚便利，不用喂，何必陪。其他几个住得远的就更不乐意，觉得毫无必要。大哥甚至借一句老话顶他：小孩都是哭大的，老人都是苦死的。
麦家发现在家人眼中，不给父亲做阴寿是丢脸的，不陪母亲吃饭是正常的。他暗自赌气，要做给他们看，坚持每周末回去。但是依然无人响应，当他是在作秀。
村上春树说，我以为人是慢慢老去的，其实不是，人是一瞬间衰老的。
衰老不会像孩子的成长一样，处处充满惊喜，所以没人在意。为了父母回到家乡，最初的和睦过后，是漫长而琐碎的日常，细节打败亲情，因为各种琐事造成的冲突让人常常忽略对方是自己最珍惜的那个人。
在《当父母到了望九之年》一文中，朱玲写了把年近九十的父母送进养老院的始末。80岁前，父母的身体都还硬朗，能在儿女的陪伴下到处旅游。
但到了2015年，二老的身体每况愈下，母亲的阿尔茨海默病和父亲的腿疾日益严重。与此同时，他们的老友张阿姨去世，父亲给他们共同的好友打电话报丧，没想到对方也已过世一个多月。
精神和身体的双重打击，让父母迅速衰老下去，同时，他们的三个儿女也步入老年，心有余而力不足。在多方考察北京的养老院后，他们为父母选定了性价比极高的一家。
那儿有针对父母病情的专业护理、服务周到、设施完善，老两口住进去基本满意，唯一的遗憾是有种被遗弃的悲伤。入住的那一天，父母在儿女跟前哭了一场。父亲说：慢慢适应吧，我感到有点儿凄凉。
养老不是独生子女的难题，而是每个家庭的难题。这世上有很多养老院，却没有一家类似的托儿所。归根结底，赡养老人变成了一种责任，一种“不得不”，而不是出于内心深处的爱。
养老，就是珍惜
《流感下的北京中年》一文击碎了我对财务自由的憧憬，一场大病足以毁灭一个家庭累积数年的财富。医院就像无底洞，大把大把的钱扔进去，连回声都没有，最后还把病人带走。钱不是万能的，尤其在死神面前。
有钱没钱，是否独生子女，其实都无关紧要，真正重要的是用心陪伴。张洁的《世上最爱我的那个人去了》中字字句句都是爱的注脚。
张洁自小与母亲相依为命，度过了几十年的坎坷岁月，最艰难的时候，母亲甚至上街卖冰棍补贴家用。张洁出名后，一心想给母亲一个幸福的晚年，然而母亲没有这个福气，在脑垂体手术后留下了后遗症，在病痛中度过了最后的日子。
这本书最动人之处在于母女之间真挚的爱。张洁写了害怕失去母亲又不舍得母亲被药物折磨的矛盾心理，她为自己在母亲健康时四处奔波，没有更多照顾她的悔恨、自责、愧疚。母亲走了，她只好在文字中怀念她，她迷恋着母亲生前的点点滴滴，连她和自己的争执都变得那么美好。
“子欲养而亲不在”，人们总在失去后才后悔莫及。在养老面前，摆在首位的应该是珍惜。像爱孩子一样爱老人，不留遗憾，问心无愧，就是最好的养老。
在这个春节假期里，夏宇第一次留意起爷爷奶奶的生活日常。他惊讶地发现，家里的三室两厅是他们全部的世界。以前，他们每天买菜、散步、种花、画画。如今，他们唯一的消遣就是听听开到最大音量的收音机。
夏宇心底特别难过，又有几分庆幸，庆幸他们还在用自己的方式陪着自己，庆幸自己终于懂得珍惜他们，在他们彻底老去之前。（2018031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