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鬼的爱情
文/春水跃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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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薛荔兮带女萝。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乘赤豹兮从文狸，辛夷车兮结桂旗。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 余处幽篁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
打开门，我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其实刚开始，这里跟我熟悉的世界，并无任何区别。
只是很快，我便发觉，这里是一个镜像的存在，时间不是往前，而是往后流逝。
我叫梦璃，数千年来，我身披薜荔，与猛虎为伴，日日腾云穿行于崇山密林之中，饮露水山泉，逍遥自在。
偶尔遇到几个凡人，见我容颜秀美，便画了我的像去，从此人间多了青要神女的传说。其实我那时哪里是什么神女，不过是青要山的山鬼。
母亲让我一定要远离凡人，说凡人虽无灵力，却心思诡谲，善于编织谎言，不若我们山鬼单纯。
而每每有别的山鬼赞我容颜娇媚时，爹爹便蹙眉叹息，说红颜薄命，我宁愿你长得跟东云一样，安安稳稳的一直呆在爹爹娘亲的身边。
我知道爹爹在担心什么，彼时我便会嫣然一笑道：“爹爹，活了几千年还算得上薄命吗？”
“我们山鬼与日月同寿，区区千年的寿命，当然不算长。”爹爹总是很严肃的对我说。
我便不再理他，一头扎进娘亲的怀里撒娇。
每当我与父亲斗嘴的时候，母亲都不说话，只是微笑着宠溺的看着我们，那样的日子，让我想到凡人说的岁月静好。
可惜，那样安稳的日子，却突然天崩地裂。
爹爹日夜担心的我没有出事，娘亲却出事了。
那日，娘亲去了騩山。
騩山盛产味道甜美的野枣，从这里发源的回水河里，还有许多形状如猪的飞鱼，吃了飞鱼的肉，可以不怕打雷，还可避免兵刃之灾。
我从小怕打雷，三日后我的生日，是我第一次历劫，届时受过三道天雷，我便能开启灵根，脱去妖胎，修炼成神。
估摸着娘亲为了我的前途，寻那飞鱼去了。凭娘亲的修为，那并非难事。
娘亲临出门时，我还缠着她给我带一些野枣。
谁知等到日落，娘亲也没回来。
爹爹先沉不住气了，刚要出去寻找，便看见冬云踩着山风慌张而来，脸色煞白，没了往日的沉稳。
我心口一沉，不详的预感涌上心来。
冬云见我和爹爹迎出门，忙收了法力落下来，哽咽道：“二叔，璃妹，不好了，婶婶出事了！”
我双腿一软，几乎要跌坐在地上，爹爹一把扶起我，看着冬云道：“别慌，出了什么事？”
冬云定了定神道：“今日我在騩山采玉，看见婶婶在回水边捕鱼，我刚想过去招呼，突然出来好多人，用一张金色大网罩住了婶婶……将她抓了去。我吓得躲在山石后，没敢出去，隐隐听见他们说什么，皇帝在寻山鬼肉，说吃了可长生不老……”
爹爹的脸色阴沉，不信道：“怎么可能？月娘的修为……凡人怎么可能抓住她？”
东云道：“那张金网也不知道是什么法器，罩上婶婶后，她便挣脱不了。”
爹爹沉思道：“莫非是困仙网？可即便是困仙网，也要先知道月娘的生日，才可能困住她……”
我们三人都沉默了，我们山鬼寿数绵长，有时候自己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更别说别人，除了至亲的人，这世上再不会有别人知道娘亲的生日。
我哽咽道：“先不管这些了，先去救娘亲。”
爹爹点点头，东云带着我们向騩山飞去。我看着那打斗挣扎的痕迹，心如刀绞。
我们三人沿着一路留下的痕迹，追下山去。线索却在下山后突然断了，他们像突然生了翅膀一样，消失在山下，没留下任何踪迹。
爹爹让冬云带我回山，为我三日后历劫护法。他要一个人去凡间寻找娘亲。虽然我一万个不情愿，却也不得不听话返回，毕竟我得先保住自己的小命，才有机会跟娘亲团聚。
三日后，青要山上天雷滚滚，光是那声音已经让我心惊胆战，但想着生死未明的娘亲，我告诉自己一定要坚强起来，一定要挺过这天劫，变得强大起来。
冬云在屋外为我护法，我平心静气，摒除杂念，渐渐进入天人合一的忘我境界，那劈在身上的雷，仿佛也不那么痛了。
本以为第一次历劫，会痛不欲生，却没想到，并无我想象之难。只是当我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不是东云，而是一个陌生的男子。
他正半跪在我的榻前，脖颈处的肌肤细致如瓷，头发黑玉般披散在肩头，有几分疏狂，眼神却清澈如水。见我睁开眼，他嘴角微勾道：“你终于醒了。”
我揉揉额头，坐起身来，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他优雅的俊容上漾起淡淡笑意道：“还好，不过三日而已。”
我心里突然生起异样的感觉。我们都还不知道对方的名字，却像认识了很久很久。
他说他叫凡生，几日前来青要山打猎，却不小心迷失在丛林里。看见我的小茅屋，便过来看看，正好看见“昏迷”中的我。他怕野兽山怪误入这里伤了我，便一直守候在此。
我心里奇怪东云去了哪里，又不禁暗喜，若不是东云擅离职守，我又怎会遇上凡生。
凡生跟我求婚的那日，晴空万里，青要山的山花一夜间都开了。我心里自然是喜悦的，唯一犹豫的是，至亲的人都不在场。
凡生看出我的迟疑，他将一朵山茶花别在我发际道：“我不愿你有任何勉强，我愿意等……”
我忙拉着他的手解释道：“我恨不得生生世世与你在一起，只要爹爹带着娘亲回来，我们便成亲。”
凡生摸了摸我的头，宠溺的看着我道：“傻瓜，不用跟我解释，你的心意我怎会不知呢。”
原来，历劫之后老天给我最大的奖赏，不是开了灵根，而是给了我凡生。
我沦陷在他的爱里，没有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阴霾。
山中一日，人间千年。
转眼数月过去，爹爹还没有消息，东云也始终不见踪影。
尽管有凡生日日相伴，我心中仍不免焦虑。大概是始终不得静心，尽管灵根已开，我的修为却精进日缓，灵台似乎比历劫前更浑浊。
那日凡生如往常一样为我做了可口的饭菜，用完膳，我清洗盘碟，他在身后拥着我，我们如人间夫妻一样厮守，我明白了那句“只羡鸳鸯不羡仙”。若不是心里对爹娘的牵挂，这日子真是胜过神仙，那时我忘了，凡生，他只是一个凡人，如何真的能与我长相厮守。
也就在那日，修炼不勤的我，还是突破了境界，彻底脱去妖身，破镜的疲惫让我昏昏欲睡，半梦半醒间，我看见凡生朝我走来，俊美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温柔如窗外皎洁的上弦月。
他一边走过来，一边说着什么，我却听不太清，只能回他一个抱歉的微笑。
等我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睡在榻上，屋里还是熟悉的场景，我心里却直觉不安。
就在我心绪不宁的时候，凡生推开门，端了一碗粥走进来。
看着他，我平静下来，想起自己是因为破境时太过疲累而昏睡过去，心中暗自嘲笑自己疑神疑鬼。
此后的日子一如往常，但我还是渐渐觉出有一些不对劲。
比如，我日日修炼，却渐少的修为。
比如，墙角枯萎的小草，莫名的绿了起来。
比如，明明已死了的蝴蝶，又在我眼前翩翩飞舞。
一日，我终于不顾凡生让我在屋里静修的劝告，打开门，走了出去，我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其实刚开始，这里跟我熟悉的世界，并无任何区别。
只是很快，我便发觉，这里是一个镜像的存在，时间不是往前，而是往后流逝。
我在山间穿行，看瀑布从潭底飞流而上，看幼鸟回到蛋壳里，看果实从地上掉回树枝……
所有的景色都是熟悉的，只是时间在倒流而已。
我掩饰不住心底的震惊，凡生一定是知道些什么，才不让我出屋，他怕我发现这一切！
与其说，我是因为这奇怪的世界而震惊，不如说，我是因为凡生对我的隐瞒。
我正要飞回去，找凡生问个清楚，凡生却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我面前，他，不是凡人吗？什么时候竟有了这能力？
我心里疑惑更甚。
凡生看着我，深邃的眼睛里，眼神复杂难辨，沉吟半晌，他方才轻叹一声道：“梦璃，我只想与你永远厮守在一起。”
我笑：“真心相爱的人，难道会隔着秘密相守吗？”
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痛苦：“如果你坚持，我会告诉你真相。”
我当然要知道真相，我还在等着爹爹带着娘亲归来，怎能迷失在这倒流的时间里？
他点点头，转眼间，我们便已回了小茅屋。
“这个世界，只是我脑中的幻像。你、你看到的我，这个世界，都只是存在于我的意识里。”凡生缓缓道。
幻象？我一时反应不过来。
凡生说，在我那日破境时，因生了杂念，着了魔道，却在最后一丝清明时，怕伤害他，自绝经脉而亡。
他耗尽一生，将自己困于过去与未来的时间裂缝中，在这里用意识创造出一个跟青要山一模一样的世界，包括我。
“你看，这里的每一天都是当下，没有过去，没有未来，我们就在这里永远厮守在一起，有什么不好呢？你不是也说过，想生生世世跟我在一起？”凡生温柔道：“唯一不完美的就是，这里与真实世界是镜像存在的，我知道你现在还不习惯，但总有一天会习惯的。只要我们能在一起，这一点不完美算什么呢？”
我慢慢习惯了这个奇怪的世界，也接受了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幻像的时候，东云却回来了。
那天，我正站在娘亲失踪的騩山回水边，看着回水倒流发呆，也不知道实像世界里的爹爹找回娘亲了没有。说实话真的好想他们。
东云就是在那个时候突然出现的，我吓了一跳，心里疑窦丛生。
凡生说这个世界是他意识创造的世界，可他以前说，他并没有见过东云。
东云一步步向我走来，脸上挂着讽刺的笑：“看起来你在这里过得还不错。”
我扑上去抱住她道：“表姐，你怎么会在这里？那三天你去了哪里？你认识凡生吗？”
东云不着痕迹的推开我，道：“凡生？你是说太子吗？”
太子？我心里一惊，脸色惨白的踉跄后退，心里仿佛一道闪电劈过，看见一些东西隐隐约约的露了出来。
东云冷笑着逼过来，道：“不要告诉我，你跟他在一起那么久，竟不知道他是太子。你真是蠢得可以，空有一副好皮囊！”
她云袖一挥，眼前的景色从中间撕开，往两边卷去，片刻功夫，那个镜像的世界便烟消云散，刚才还在倒流的回水河，此刻正哗啦啦的往山下流去。
我呆呆的看着这一切，想着凡生为什么要骗我？
突然耳边响起东云的惊呼声，抬头，凡生怒发冲冠的奔来，咬牙对被打得跌坐在地上的东云道：“当初我就该杀了你！”
东云唇角噙着一丝血迹厉声喝道：“怎么？还想杀人灭口？梦璃，你看清楚了，站在你面前这个男人，是你的杀母仇人！当初，便是他，为了救他垂死的父皇，杀了婶婶。你以为他后来为什么跟你厮混在一起？不过是为了等你脱了妖胎，再杀你为自己所用而已！”
我看向凡生，他脸色灰败，我便知道，东云所言不虚。这么说，娘亲已经死了？
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凡生：“她说的是真的吗？我的娘亲，真的被你杀了？”
凡生浓浓的剑眉拧在一起，他捂了一下心口，很痛苦的样子道：“梦璃，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的心绞痛得不能呼吸，眼泪止不住的流了下来，我最爱的男人，杀了我的母亲。而我，却还想着跟他生生世世厮守，多么讽刺？
“对不起，梦璃，对不起，我从来没想过要伤害你，我对你是真心的……我真的没想到……”凡生慌乱的解释着。
我流着泪哭喊道：“你没想到，我们山鬼也是有感情的？就算我们是妖，也有母女亲情，只因你生而为人，便有权利夺取别人性命，让别人家破人亡？”
东云突然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凡生怒极，一剑向她刺去，我大惊，扑过去护住东云，凡生忙收回剑道：“你护着她做什么？若不是她觊觎你的美貌，出卖你的娘亲，我又怎么可能抓住她，跟你走到如今这地步？”
原来，东云跟凡生达成协议，东云将娘亲的生日告诉他，他便将我的容貌换给东云。他们本打算在我历劫时动手，谁知凡生见了我之后，却突然改变主意，将东云赶走。
东云离开后，郁郁难平，一直在找机会接近我，凡生察觉到东云回来的踪迹，便乘我破境时，制造幻境，将我藏起来。没想到，还是被东云找到。
一个是我的亲人，一个是我的爱人，却联手杀害了我的母亲，一个将我当做报复的工具，一个将我自私的禁锢在幻境里，我心灰意冷，咬牙断了经脉，往回水河跳去，只愿生生世世不要再见这两个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做了一个悠长的梦。
醒来。爹爹正站在床前，手里端着一盆野山枣，笑呵呵道：“闺女，起床啦，来吃你娘亲给你摘的山枣。你娘正在给你蒸飞鱼，吃完就不怕打雷啦！”
娘亲？爹爹？
我心里一阵战栗，那些悲惨的事，难道真的是个梦？我激动的跳下床。
一个精致的镜子从怀里掉出来。
“咦？这是谁的？”我好奇的捡起来，拿起来翻来覆去看。
爹爹放下枣子，走过来，惊讶道：“这个是上古法宝乾坤镜，可以让时空倒流，还可以制造虚无的时空幻境，你怎么得来的？”
“时空倒流？虚无幻境？”我心里猛的动了一下。
“那若是拥有这宝贝，随便用用，岂不是时空大乱了？爹爹你知道这宝贝怎么用的吗？”我拿起镜子问爹爹。
爹爹忙按住我的手道：“你可不要乱用，据说，谁要是用这个镜子来让时光倒流，就得祭上自己的魂魄，从此魂飞魄散，消失于所有的时光中。”
“是吗？”我一时失神，喃喃道，突然听见东云的声音传来，我忙迎出去，便看见冬云踩着山风慌张而来，脸色煞白，没了往日的沉稳。我心里突然慌乱起来。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爹爹责备道。
“三叔，梦璃，听说人间的皇帝驾崩了，公主继了位，以后人间就是女皇的天下了！唉，牝鸡司晨，世道要乱了呀！”
“公主继位？那太子呢？”我忙问道。
“太子？哪来的太子？梦璃你糊涂了？皇帝只有一个女儿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