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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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农业科学技术的发展，大棚技术日渐先进，在冬天可以吃到西瓜，在春天可以吃到柚子，季节的界限越来越不清晰，尤其是生活在四季如春的南方城市，看不到树叶凋零，看不到春芽吐绿，看不到雪花报冬，不管什么时候，你往窗外一看，都是一片绿树如茵、鲜花盛放的生机勃勃。
记得第一年在这边过春节，硬是有种无法言说的倒时差感觉：春节，在我之前的二十五年印象里，都是大雪纷飞，天寒地冻，窗户防盗网上挂着鸡鸭鱼肉，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瓜子、吃年夜饭；烟火气浓重，不管是人与人相互道贺新春时因天气寒冷而从嘴里喷出的白气，还是大街小巷炊烟袅袅的柴火气。而第一次在这边过年，却穿着短袖、裙子，吃着冰淇淋。在“夏天”过春节？这让我实在有些无法投入进去。我给朋友说，他当然无法理解，对他来说，过年就是这样过的啊。
春天来了吗？我觉得这里一直是春天和夏天，而这两个季节之间也没有太大的差异，你看，有人在三月份吹风扇，有人在四月份穿纱裙，有人在十二月份光着脚丫在海边踏浪。
我平常都是去超市买菜的，主要是近，隔条马路就到了。超市里蔬菜种类有限，可供选择的不多，尽是些小孩子都认识的蔬菜：土豆，茄子，辣椒，四季豆，胡萝卜，山药，莲藕，莴笋叶，西洋菜，菠菜……好像一年四季都是这几种菜，就算是吃腻了我也没想着去沙湾市场买菜。
沙湾市场是在海丰路上，如果专门从家去往这个菜市场，要穿过两条马路，天啊，走路要把人累死的，然而有身孕的嫂子每次都是去沙湾市场买菜，主要是她会开电动车吧，我这样给自己的懒惰找借口。再后来发现上班坐的公交车也经过沙湾市场，可我还是没勇气半路下车，然后提着大大小小的菜袋子穿过两条马路往家里走。所以你知道的，我对蔬菜的见识到现在也没得以增长。
嫂子偶尔从沙湾市场买回来活蹦乱跳的小鱼小虾花甲，偶尔又是卤鸭腿、卤鸡腿，偶尔是像树根一样的不知什么菜（说了好几次我也没记住），偶尔是各种名字怪异的香菇……餐桌上的菜在她手里总是变着花样丰富起来，我不知廉耻地夸赞她做菜真好吃，不像我掌勺的菜，那简直是出家人吃的，不是炒土豆片，就是炒土豆丝，虽然也是变着花样，但还是稍显清淡。
他们不止一次地给我说那里菜价不仅便宜，而且菜品非常丰富，有各种奇奇怪怪的菜。还说要教我学开电动车，我说不敢，然后声情并茂地给他们讲第一次学电动车差点一命呜呼——错把油门当刹车，差点卷到大车肚子里去了。劝他们最好还是给个自行车骑骑。然而自行车放在小区楼下被盗。
有时候我真的觉得自己现在太懒了，有些令人发指，遥想当年，为了在春天吃一顿槐花馍馍，硬是历经千辛万苦，也要吃到。
1.
槐花，我老家那边村里房前屋后最常见的树木。
春天一到，光秃秃的树干就开始长出椭圆的嫩叶子，长势很快，一天一个样，在四五月份，就差不多一树繁花，浓荫密布。我不知道你对家乡有何感情，又把这种感情寄予在什么上面，总之，我对我家乡的槐花情有独钟。我在《又见槐花开》这篇散文里也有写过。https://www.douban.com/note/597902470/
以前在宁波知道宁波有条槐树路，还有个槐树公园，然而它们好像是训练有素的，高矮胖瘦一样，整齐地长在道路两旁。那边的槐树和我家乡也不一样，叶子偏小，用我老家的话说，应该就是洋槐树了。看到路边的槐树含苞待放，忽然充满期待，却还是因为工作繁忙而没有在花期过去看。
相比较而言，家乡的槐树更为朴实，椭圆叶子也更大一些，形状也千奇百怪。我经常会在摘槐花的间隙摘一片槐树叶子含嘴里吹，发出哨子一样的尖锐而又悠扬的声音，对于娱乐生活贫乏的乡下儿童，却也玩得不亦乐乎。
我已经有二十多年没有闻过槐花的芬芳了。如果把我的眼睛给蒙住，然后折一枝花蓬蓬的槐花枝条在我面前晃动，我也有把握猜出这就是槐花的香味。（花蓬蓬：老家的方言，意思就是花开得非常多非常灿烂）
我也有二十多年没吃过槐花馍馍了，印象里也就吃过一次，大概在我的岁数还不超过10岁的时候。可见槐花馍馍给我的印象是非常深刻的，至今念念不忘，以至于一想到春天，我还是能一下子就想到春天里要是能吃到槐花馍馍该多好啊。
从树上摘来的颜色嫩白、味道清香扑鼻的槐花，是在一条条折断的小树枝上，我们用手把槐花捋在大竹筐里。贪嘴的我总是会忍不住抓一把往嘴里塞，清甜中带有一丝苦涩。
找来大水盆，把槐花浸泡在水里，洗去类似树叶之类的杂质，稍微把水空干。面盆里加上面和槐花，面通常不多，只起到粘结作用，也可能是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使然。这个过程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真是简单得无以复加，主要是让面和槐花混合在一起，里面什么都不用加。后面的烹饪方法任君选择，可以拿来蒸，也可以在锅里放点油，放锅里烤得两面金黄。
我是重口味者，通常更喜欢那些颜色艳丽、口感焦脆的食物，因此我也更偏心后者做出的槐花馍馍。
做槐花馍馍最复杂的步骤是在第一步的取材——也就是到处收集槐花。村里的人不会因为你拿个竹竿棍过去摘他家槐花而对你恶语相向、拳打脚踢。摘槐花的时候，人在树下，持续昂着头，脖子会酸痛，偶尔还有细小的不知什么颗粒掉眼睛里，总之是个苦差事。
2.
弟弟菜，老家很常见的野菜，我通常把它归为野草。用一句话概述它，那就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就认识它，第一次吃却是前段时间的事。
印象里我帮大伯母采过弟弟菜。那时候大伯母经常起早摸黑去市里卖菜，她说城里人现在兴吃野味，一把弟弟菜能卖好几块钱。
一般是一大清早太阳将升还未升、朝露待日晞的时候去采弟弟菜。弟弟菜最好吃的时候是叶子还嫩的时候（我猜的），因为大伯母会放过颜色稍显浓绿的弟弟菜。
我家里没做过弟弟菜，也没想过要吃它，总觉得很多事情都是可有可无的，所以我也没想过向母亲提出这个要求。
有时候觉得那个年代的我们，好像特别早熟，特别懂事。就拿买衣服来说，我从来不敢自己做决定，让妈妈随便买什么都行，就是千万不要问我喜欢哪件，所以一直到大学离家千里，我才第一次学会自己买衣服。印象里有好几次过年前去镇上买新衣，选衣服时我都犹犹豫豫不做决定，就是不敢说：”妈，就买这件，我好喜欢。“我会偷偷去看价格牌，一家挨着一家试，然而又不给妈妈说我在比价，对于我来说，”买衣服“这件事已经是在花费本不富裕的家里艰难赚来的钱了。妈妈跟着我一家又一家试，一次次逼问我到底喜欢哪件，很是有些不耐烦。我的心都要碎了，我以为妈妈能够体察我是在为了省钱才如此犹豫不决，我多么希望妈妈能够不要折磨我，直接帮我做决定，不用问我到底喜不喜欢。这样我心里也许不会那么愧疚：看，这是妈妈自己花钱给我买的，而不是我在不懂事索取。
弟弟菜的味道我闻过，在采野菜的时候闻到的，很特别的一种味道，我的文字太过苍白，描述不出。前段时间嫂子做弟弟菜，还没吃到嘴里，我就觉得已经吃过了，很久很久以前。嫂子说：”这是弟弟菜，你以前吃过吗？多吃些应季的蔬菜对身体好。“我不记得是怎么回答的，但我一直知道，吃弟弟菜，是春天才有的行为。
3.
地皮菜，老妈叫它”太阳皮儿“，一定要加个”儿“话音，以显示出它是一种细细小小的物种。很多东西，老家的方言系统都会自动加个”儿化音“，比如，”面条儿“，”辣椒儿“，“喇叭儿”，“瓜子儿”，“花生米儿”……具体哪些该加“儿”，哪些不加，我暂时无法整理出一套理论，但是作为一个正宗的襄阳人，遇到这些词儿，会像喷泉一样自行从嘴里冒出来的，不假思索那种。
地皮菜这个词是我后来上大学，有次我们去磁湖边采风，同宿舍的同学说她好喜欢地皮菜，并指给我们看，精神状态堪称精神病，非常兴奋。顺着她指的地方，刚下过雨的草地上有类似木耳一样的青绿色物种，不知道为什么，直觉告诉我这玩意儿就是老妈口中所说的”太阳皮儿“。
第一次听说”太阳皮儿“这个词，就是在春天的某个雨后，老妈说”又可以吃到太阳皮儿“了。对于那时尚且年幼的我来说，这是一个新词汇，也从没见过”太阳皮儿“本尊，不能做到对号入座，只能凭借出色的想象力幻想它的样子。
我问老妈”太阳皮儿“到底是个甚，老妈只说它吃起来非常好吃，下雨之后天气放晴才有可能吃到。
我就觉得这真是很神奇的一样东西呢，就像彩虹，雨后天晴才偶尔有幸见到，应该是非常尊贵的东西。我甚至把”太阳皮儿“想象成像灵芝一样，从字面意思凭感觉就想象这类东西皆充满灵性。甚至想到西游记的人参果，和落地就不见不同，太阳皮儿是雨后太阳一出来，它们就像顽皮的精灵出现在”山里“，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把”太阳皮儿“的家安在山里，应该是觉得山对我来说，就像海对内陆的人来说一样，都是一个遥远的梦。总之是因为我那时候没见过山啊。（这里插一句，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吃到灵芝，以前小时候觉得吃了灵芝就能成为神仙，很幼稚吧。灵芝很苦的。）
第一次吃”太阳皮儿“是在黄石读大学时，就是在同宿舍那个同学的启发下认识了地皮菜之后没几天，有次在外面逛街，饿了买的包子，刚吃一口，这货就像魔鬼附身一样尖叫起来，”地皮菜！“卖包子的老板笑呵呵地说，”原来你们把这个叫地皮菜啊，我那边叫“太阳皮儿”！“朴实无华、淳朴厚道的乡音传入耳朵，又加上那几个困扰了我十来年的字眼——太阳皮儿，我简直眼泪快出来了，原来这就是太阳皮儿，原来地皮菜就是太阳皮儿。
带着踏破铁鞋无觅处的感慨，咬了一口太阳皮儿馅料的包子，心情很是复杂，老妈说太阳皮儿很好吃，我也这么觉得啊。赶紧打电话给老妈：”我吃到太阳皮儿了！“电话那头好似不屑，”吃个太阳皮儿有啥得瑟的。“回到学校，看到樱花大道两边如火如荼、满枝满树的樱花，只觉得关于那个春天的记忆，非同一般。
另外说一句，别以为我提到樱花大道的樱花，就觉得我特别喜欢，其实我一点都不喜欢，因为它是复瓣的，像纸花，没有多少水分的感觉。花开得时候，整个两边的樱花树就像个花做成的桥，你和哪个异性从桥下走，都觉得像是步入婚礼殿堂，很是尴尬。相反，我更喜欢学校图书馆那边没有名字的道路边几棵樱花树，单瓣的，就像桃花一样，粉中带嫩，梦幻得不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