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尔多,红宝石
在语言学方面我是极度感性而依赖视觉的。波尔多这个词,Bordeaux,用法语读出来很像一颗红宝石,但其实这座城市本身没有任何让人联想到红宝石的地方。去波尔多的时节还不够温暖。二月底的初春,这座法国西南小城还没有完全睡醒,阳光不够热烈,风冷了些,色调灰蒙蒙的,不能再典型的大西洋滨海冬日之景。倒是这次旅途中遇到的人与天色截然不同,给行程意外增添了几分好感。
临出发前一天,本想去作沙发客的主人Antoine才回复我们说房子有空,但无奈我们已找到住处。为了补偿我们,他主动充当起第一天行程的导游。这种完全不费力的旅行方式于我来说体验不够充分,以至于我现在都对波尔多城没有形成清晰的地理概念。当时我们就跟着这位年纪相仿的小哥走来走去,横横竖竖七拐八拐,穿过城市大街小巷,仿佛做梦般。恍惚间只记得那天阳光灿烂,空气清冽,有一座古老的教堂,一侧是新的、白净的石头,一侧是旧的发黑的墙;我们一口气爬到塔楼顶部,俯瞰这座一切都那么古老的小城和不远处的加龙河;走过全法国最长的商业步行街,买源自波尔多的小点心可丽露吃;走过本应有水镜、游客必经的交易所广场;在莫莱书店被当成模特拍照;Antoine说波尔多是法国最热衷在外就餐的城市……这种全程奔走、对话不停的旅行非常不适合我,没有自己思考的时间,没有在河畔驻足停留的空档,倏忽间一天就过去了。没有参观的阿奎坦博物馆和红酒城都成为遗憾,再回去想必是猴年马月的事吧。
与紧凑的游览相反,这一天令我印象最深的也最放松的事是在房东的客厅看电影《十面埋伏》。房东的气质显然比Antoine和我更合拍。法国男孩Alexis,学习戏剧表演,是枚小弯,非常温柔细心,穿衣风格很文艺,为人极有修养;他室友是学习哲学的音乐家,个子不高,戴一副眼镜,留着满脸胡子,那种电影里不能再典型的爱思考的法国帅哥。他俩的对话很有趣,明明不是情侣,却很像一对打情骂俏的小夫妻。和他们在一起非常舒服。
第二天睡了懒觉,冒着风雪向Saint Emilion小镇出发。这是波尔多最有名的酒庄,也是一个拥有市政系统的城镇,只是总共只有五百人居住罢了。才下火车,就有位带着孩子的大叔问我们从哪里来。原来他的太太是韩国人,大概对亚洲面孔很有亲近感,于是他热情地邀请我们加入他们父子行程。我们没做攻略,很乐意被带着玩。
放眼望去,通往酒庄的路就宛若一片大荒原。冬季的葡萄地都没什么绿色,远近也只有一条大路,几乎看不到村落。我们沿着大路向前走,一路上这位大叔的嘴就没停过。倒是他年幼的儿子少言淡定,他则像个大孩子东张西望、滔滔不绝。我们跟在后面时而和他交谈几句,时而偷拍几张这对“爸爸去哪”法国组合。整座小镇同处淡季,游客稀少。但这样阴沉的色调和冷风更适合石头建筑的中世纪风格,更容易进行文化而非休闲之旅。这里的建筑风格让我想起亚维农,也想起马赛的伊夫城堡。一切都破旧不堪,但一切都屹立风中不到,只留下风化的痕迹。这种朴素感也让我想起山西的古建筑,与陕西金碧辉煌的色调不同,一切古朴从简,美的真诚。一座从岩石中凿出来的教堂让我想起黄土高坡的窑洞。

午餐时间和父子俩一起度过,他推荐我们品尝了两道法国西南地区的典型菜,油封鸭和cassoulet,我才知道原来油封鸭是波尔多出品。正宗的果然比巴黎强太多,单是土豆就兼具煎蒜和黄油的香味。餐桌上我们聊了很多,原来他是图卢兹毕业的工程师,家在巴黎,白人儿子是和前妻生的,现在科特迪瓦教数学,有个韩国外交官太太。
下午品酒的时候,他似乎重在体验,也没有买,但第二次品酒的时候请了客。参观的时候,有个瞬间我和他对视,我下意识的笑笑,因为也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他看着我,走过来拍了一下我的肩,或者确切的说是握了一下我的胳膊。那个瞬间很奇怪,但也很微妙。西方人整体比我们更有表现力,低语境带来的交流更直接简单。晚间分别的时候,他特意陪我们等车,还提及周五会去巴黎的农业展,大概希望我们同去。我并不排斥,但最终我们没去。
第三天追寻大自然,虽然浸透了沙子,但看到森林与大海被沙丘隔断的景象时还是对大自然产生由衷的热爱。在大自然里,我感受到自己的渺小,也感受到原始的活力。作为动物的活力,春季、万物生长的活力。

2018年3月,于巴黎